和朋友 Debbie 討論《Barbie》劇情，她說前幾天帶著媽媽二刷電影，竟然看見神蹟。
Debbie 的母親是個思想傳統的女性，前些日子 #Metoo 議題鬧得喧騰， Debbie 母親和女兒嘆道：「這些女人為什麼不吞下去？都幾十年前的事情還要拿出來講。」光從這件事，就知道 Debbie 媽媽是一個被父權社會壓迫到毫無意識的女性。
那天 Debbie 和我分享與母親看完《Barbie》的互動，以下用第一人稱做分享，敘事比較方便，聽完時，我也很感動。
看完《Barbie》
母親回憶，她有一個當記者的夢想
走出影廳時，媽媽都是不講話的。
我問母親好看嗎？她囁嚅難言，像有滿腔情緒被提起，力量卻堵在喉嚨施展不開，停頓幾秒後僅說「好看。」
之後搭公車返家，途中母親都在發呆，快到家終於說話，未想開口就是滔滔不絕，《Barbie》勾起她很多往事。
母親最難忘的，不是女主角 Barbie 和 Ken ，反而是一個很奇怪的，甚至閃現不到十秒的畫面，那是一個喪失自我意識的「作家芭比」，被其他芭比提醒自己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結果害羞回應：「哎呦，我不配啦，我怎麼會有資格得到這個。」
母親回憶，她有一個當記者的夢想。
母親生長的那個年代，記者是讓人尊敬且羨慕的職業，大型報社需要考試，能夠考進報社做記者，萬中選一，講給親朋好友聽都是體面，然而母親對家族榮光沒有興趣，她從小就喜歡寫字，能在稿紙寫下十萬字小說自娛自樂。
母親將夢想告訴外婆，說想成為一名記者。
外婆溫柔提醒，女孩子喜歡寫作，私下寫寫就好，「如果要找份工作，可以當老師，老師很好嫁出去，男人都覺得，老師很會照顧孩子。」外婆擔心文筆太好的女孩，思考太聰明，男人會懼怕她們，這個技能對持家沒有幫助，只能說是興趣。
母親放棄成為記者的夢想。
直到現在，母親從未怪罪外婆，外婆和她一樣也是擅長寫作的女性，母女經常會有一種才能的遺傳，也包含相互疼惜的惺惺相惜，「妳的外婆是為我好，不希望我太辛苦，後來我也順利找到妳爸。」母親說。
「可是媽媽，妳的婚姻並不幸福。」我無情地說。
嫁給父親後，母親長年容忍父親外出應酬，聲稱自己工作分身乏術，無法兼顧家庭。
每次母親稍有怨言，男人直接以「妳為什麼就不能支持我」或「妳就是想太多」來回跳針，阻斷夫妻溝通的空間。
坦白說，從小看著母親和父親的互動模式，我經常思考為什麼母親要選擇跟著這樣的男人，同時提醒自己，千萬別找我父親這種人，一點都不自由。
「我的婚姻不幸福，但現在就是這樣了。」母親淡淡地說。
「婚姻不應該是這樣。」我不服氣。
「對，妳現在這個年代，我覺得可以不用這樣。」
我被母親這句堅定嚇到。
「我覺得我已經沒救了。」母親說
「可是妳還有大好前程，妳有無限希望。」
母親回到《Barbie》，說自己很喜歡一段台詞，人類女性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把那些被父權系統洗腦的芭比逐一喚醒：「假設男人做了壞事、不尊重妳，那也是妳要負責，如果妳給出建議，他們就說妳想太多跟抱怨。」
「妳永遠不能炫耀跟高調，永遠不能自私，永遠不能消沉跟軟弱，永遠不能叛逆，這太難了，太矛盾了 ，而且當妳展現出來 ，永遠不會有人獎勵並且感謝妳。」
母親對台詞記得不清不楚，但就是上面這段，她一邊說，一邊眼眶含淚。
「我覺得我已經沒救了。」她說，「可是妳還有大好前程，妳有無限希望。」
「千萬不要為了討好男人，妥協自己，因為妳一定會後悔。」
「妳以為婚姻是歸宿，可是最後承擔的都是妳。」
「妳要承擔男人的瑣事，承擔男人的情緒，可是對方不見得會替妳著想，他們都太專注在自己的事業跟名譽，假設他們願意聽妳表達、尊重妳的感受，這都還好。」
「最怕的就是像妳爸一樣，什麼都說『妳想太多。』」
母親的表情鮮活起來，夾雜憤怒與難堪，還有覺得自己真的沒救的自憐，同時又有一種釋放後的舒坦。
我意識到母親正學習抱怨，她正努力讓她的情緒展露出來，其實我小時候都不習慣承接母親的情緒，可是現在我知道，我面對的不只是母親，而是另一個和我一樣擁有脆弱和矛盾的普通女人，她需要出口，她只剩我可以說，只有女兒讓她是安全的。
那晚，我們母女說了不少體己話。
現在會覺得，《Barbie》這部電影，打開了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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