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由「 陳微 」提供
茫茫人世之中,相遇,本就是極奇妙的事。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在某時某地遇見誰,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掌握。只是世間之相聚,並非都是歡喜團圓。以為《Me before you》是一場浪漫喜劇,殊不知結尾極其傷感,看罷勾起我的困惑:
如果相遇注定分離,注定痛入心屝,我們又何必碰上,平白承受一場劫難?
不按牌理出牌的愛情故事
《Me before you》是浪漫愛情故事,奇就奇在作者作的設定,既在典型公式之內,卻又脫框而出。是有英俊富有的男主角,不過因意外癱瘓,脾氣古怪暴躁,不近人情有加;是有善良可人的女主角,可是幾近一無所長,終日困於小鎮裡,渾渾噩噩,對人生茫然無知。她當上他的私人看護,經過針鋒相對的日子,他們不自覺愛上對方。然而,威廉對殘疾人生心灰意冷,決意只肯多活六十天,便接受安樂死手術。
威廉與露薏莎是這樣的戀人:一個身體殘缺,導致心靈破碎;一個心靈殘缺,導致人生破碎。彼此在潦倒的時刻愛上,看似繾綣情意,卻籠罩在「安樂死」的陰影中,甜蜜裡又處處湧現恐懼,叫讀者的心也隨著七上八下。
我們都期待苦盡甘來,作者偏不從人願。對露薏莎排除萬難的愛,威廉回應的方式,是死亡,他沒有為深愛的女子生存下去。
故事以一個個「缺陷」組成,正因為不完美,這份若有所失意外地深刻。
人生是一座迷宮,我們在其中尋找出路
腦海總是浮現露薏莎的迷宮。迷宮位於威廉的城堡附近,她童年時曾在迷宮被一群男生侵犯,恐懼不安自此深埋於潛意識,她面對不了這件事,從此變得畏縮﹑怯懦,極度自我防衛。「迷宮」是她的心魔,也象徵她的人生,她成長於小鎮,活到二十六歲都未曾離開,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探,甚至對自己的人生亦然。
我們不都曾經是她嗎?困在內心的迷宮裡,茫然無知,迷失無助,毫無勇氣改變。知道自己不想要這種生活,但改變的風險太高,自覺能力太少。於是也像露薏莎一般,寧願麻痺痛苦,騙自己一切如常,沒事,很好,虛虛弱弱地維持假象。
其實誰都想找到出口。
迷宮沒有路牌,抬頭亦沒有北極星,我們生而為人,注定在未知之數中兜轉。若然不甘被困,又如何探索每個彎角,尋找一條出路?
我們需要一面鏡。
他人是一面鏡,叫我們看見自己所不見
要走出迷宮,便要知道腳下為甚麼所絆,才有邁步的可能。
唐太宗曾評價名臣魏徵:「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意思是魏徵的敢言直諫,指出了太宗許多盲點,幫助他更好地治理國家。眼睛結構有盲點,人的思想也有無形的盲點,才智再卓越,思顧再周全,都會有看不見的死角。
於是人與人的相遇,變得至為重要,我們看不見的,他們看見,反之亦然。
威廉是露薏莎的鏡。
她看見自己的迷失,始於成為他的看護。他們來自不同世界,威廉的上流社會,大大地衝擊她的小鎮視野。跟威廉相處,參與他的日常生活,全然跳出她所知所識。
她發現一個不同的世界,見識漸漸開拓,像是鏡子一樣觀照她的人生。他的學識見地,觀照出她的淺薄;他的深沉思慮,觀照出她的幼稚。才發現,表面的無所謂,只是在掩飾。威廉的存在,使她無法可避,於是對家庭的不滿﹑過去的傷害﹑與男友的分歧,如同潛伏內心的毒素般,漸次浮現上來。
露薏莎是威廉的鏡。
他困在不能動彈的身體,失去事業,生活,深愛的女人也轉投他人懷抱。他萬念俱灰,前思後想,人生實在了無出路,只求了此殘生便算。
露薏莎是一束陽光,照進他深不見底的幽暗。這個衣著怪異的女生,亦衝擊著威廉原生的上流世界,以及傷殘後自築的圍牆。原來小鎮世界,有上流社會欠缺的人情味,露薏莎的善談坦率,努力不懈地為他安排活動,令威廉久經殘障後,重新窺見世間的趣味。
世界沒有毫無意義的相逢,我們帶著不完美而生,是以會從對方取去一些,又給予一些。個性與觀念的互補﹑砥礪,共同經歷的事,不論對其人觀感好壞,亦留待我們人生路上參考。像露薏莎跟妹妹不睦,妹妹的聰明獨立,敢於追求理想的個性,亦給她參考的榜樣,誠如她對妹妹的評價:「我認識的人裡面,只有她可以找到迷宮的出口。」(《Me before you》P.178)
我們都想找到迷宮的出口,出現在眼前的人,讓我們了解自己多些,認清自己的優劣。內心愈來愈清晰,愈容易辨識該走的路。
命中注定的「鏡子」,指引昇華的路
誠然,以人為鏡,不過是指引。看不看,改不改,是由人來決定。
威廉誘導露薏莎看電影,帶她聽音樂會,要她看書,然後逼她討論內容,啟導她的智慧。露薏莎可以不看不理,但她選擇拿出勇氣,釋放她壓制多年的才能,放開懷抱嘗試。反之,威廉絕對可抗拒她的改造大計,不學習上網﹑不到外面遊覽,繼續封閉內心,隔絕世上一切和熙。
當然,因為他們互相深深愛上,所以願意強壯。
又記得書中一幕:威廉提議到迷宮散步,露薏莎多年來不再踏足此地,為了他便去了,更使她面對幽暗的過去,吐露被侵犯的傷。即使親如家人情人,她也無法傾訴,靠著他,她卻感到無比的安全。威廉是她命定的鏡,找出她內心的光,反射到她身上,融化已凝滯多年的寒冬。
每個人內心深處總有一片空洞,我們的家庭背景﹑教育﹑成長經歷不同,在思維與個性上,難免有所缺乏。是以我們不斷與其他人相遇,試圖從他人身上尋找,每個人如對我們的意義各異,有些人令我們知道自己所欠﹑有些人幫助我們尋找﹑有些人反映此路不通﹑有些人是反面教材。
生命就是如此玄妙。只要不輕言放棄,最終會找到有些人,特別能夠啟發自己,看見自己內在的小孩,然後溫柔擁抱。
生命昇華的各種可能
找到想要走的方向,露薏莎做到她自以為不能的事,她向妹妹看齊,報讀大學課程,追回在小鎮虛耗的時光,她堅決跟貌神旨離的男友斷絕,熱切向威廉示愛。
故事演到此處,卻沒有「堅定的愛衝破難關,愛人團圓結局」的戲。威廉在露薏莎的柔情蜜意裡,沉浸在對她的綿綿愛意,與她一起渡過的快樂時光,他終於確定自己的出路。
他更堅定地投奔死亡。
書中對「安樂死」的描述,由病人的角度出發凡。甚麼是好?甚麼是壞?作者拆解常人的看法,若然威廉選擇生,滿足的是其他人,他愛上露薏莎的意義,是顯明事實:他戀棧活力四射的人生,無法像某部分殘障者,無可奈何地「積極」,終其餘生癱瘓,他是萬萬不能接受。
起初的安樂死計劃,源於灰心喪志,經過露薏莎的啟發,威廉轉而用積極的態度面對。我不是贊同人尋死,撇開「死亡」的結果,作者想表達出一個重點:在威廉而言,他是熱切地改變現狀,作他認為對所有人最好的決定,並不自私。
何況他很愛露薏莎,既知道自己終生不能接受殘障,寧願在最好時結束,亦不願她得到一個鬱鬱不歡,拖累她追求新生活的愛人。
不枉是命中注定的鏡,露薏莎不願意﹑不同意他走,但他們彼此心意相知。相遇相知走到結局,他愛她,所以選擇離去;她愛他,所以放手讓他走,患難中的戀人,在死亡的路口揮別。
這場戀愛沒有所謂「美好」的結局,但不代表是壞故事。反之,我覺得他們已好好完成「相遇」帶來的課題。
相守是一種圓滿,離開也是一種圓滿。能守的人最好,即使無法相守的人,他們造成的影響會在,無論結果是快樂或傷痛,留下的課題沒有消失,叫我們深刻咀嚼。願意開啟內心學習的話,不好的經驗也指向善。
幸福是甚麼?
就算有痛,我仍然慶幸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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