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正常，所以另一半出軌很正常？」—— 專訪《今夜一起為愛鼓掌》Ella 與楊謹華，關於性愛的那些難以啟齒

小時候，任何與「性」相關的話題都像不能說的秘密，以為長大後自然就會懂，沒想到進入成年世界，才發現成年人對「性」，仍然充滿了各種問號。

今年九月，亞洲首部性治療主題影集《今夜一起為愛鼓掌》上映，Ella 與楊謹華在劇中，分別飾演夫妻性事不合的圖書館員，以及一個自信豪放的性治療師，故事圍繞著兩人展開，生活中不同角色輪番登場，帶來了形形色色的性愛難題，有的我們似曾相識，有的甚至感同身受，這部劇從「性器官」出發，最後卻直接走進了我們的「心」。

你記得第一次發現「性」的存在，是什麼時候呢？

小時候，無意間在電視上轉到成人頻道，畫面雖然有看沒懂，卻感到一股與生俱來的「異樣感」，那是我初次意識到「性」這件事。

只是「發現性」和「性啟蒙」之間，是很深很深的鴻溝。學校雖然有「性教育課」，但老師說得含糊，班上同學嬉鬧怪笑，誰也沒真正搞懂什麼。

在《今夜一起為愛鼓掌》中，謹華飾演的張佳晨，是一個從高中就開始看Ａ片、長大後對性的態度大方開放，白天當性治療師普渡眾生、夜晚徜徉愛慾化身肉身菩薩的女子。然而現實生活中，謹華對性的態度不似佳晨那樣「豪放」，「性啟蒙」經驗也沒那麼的清晰，「小時候家裡電視要是出現親親畫面，大人就會說『轉台』、『不要看！』，學校老師也沒教我們認識什麼男女器官。」

但謹華說羨慕 Ella，因為 Ella 的小學老師，很敢講「性」。

「印象很深刻的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個老師跟我們講說『自慰是非常健康的一件事』，老師還教我們用鏡子照陰部，看自己的陰蒂、陰唇在哪裡，用很健康的方式去認識自己的器官。」Ella 說。

Photo:《今夜一起為愛鼓掌》

不過在家中，Ella 和謹華的父母都不是那種能臉不紅氣不喘地大聲談性的家長。然而孩子就像一張白紙，性愛這事，孩子長大遲早是會體驗的，與其讓小孩獨自在外亂學一通，兩人都同意，不如在日常生活中融入機會教育，讓孩子少走彎路。

「就像我兒子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我月經來，勁寶嚇到說『媽媽妳怎麼流血了！』，我馬上告訴他說，這叫月經，女生身體裡面有個器官叫子宮，裡面會長寶寶，如果沒有寶寶，就會發生什麼事情。」Ella 說，「還有我兒子現在這個身高，有一次舉手就摸我的胸部，我也馬上跟他說，雖然我是你媽，但是你這樣做我還是不舒服，不可以亂碰別人的身體，不然別人可能覺得是性騷擾喔！」

然而性與愛，遠不只是認識生理構造那麼簡單。

性愛這件事，好像沒有 100% 正確的標準解答，我們都是聽別人說故事，或是自己去經歷一些故事之後，才慢慢摸索出一個形狀。

在《今夜一起為愛鼓掌》中，性治療師張佳晨遇到的個案百百種，有那種一聊到陽痿話題就翻桌走人的鋼鐵直男，有深愛彼此卻不知該如何取悅對方的同性伴侶，也有在危險與暴力邊緣逐漸迷失自我的色情直播主。

然而性與愛，遠不只是認識生理構造那麼簡單。

性愛這件事，好像沒有 100% 正確的標準解答，我們都是聽別人說故事，或是自己去經歷一些故事之後，才慢慢摸索出一個形狀。

Photo:《今夜一起為愛鼓掌》

他們帶著對性的疑難雜症，走入張佳晨的診間，但他們帶來的又遠遠不只是「性」，而是更加錯綜複雜的——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自己與自己的關係。

在劇中，Ella 飾演的青語只要一做愛，就會痛得不得了，最後確診為「繼發性陰道痙攣」。她雖和丈夫相愛，卻無法做愛，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漸漸覺得自己「不正常」，甚至語出驚人得出一個結論，「他（老公）如果外遇，可能是我造成的。因為我不正常。」

他們帶著對性的疑難雜症，走入張佳晨的診間，但他們帶來的又遠遠不只是「性」，而是更加錯綜複雜的——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自己與自己的關係。

Photo:《今夜一起為愛鼓掌》

他們帶著對性的疑難雜症，走入張佳晨的診間，但他們帶來的又遠遠不只是「性」，而是更加錯綜複雜的——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自己與自己的關係。

Photo:《今夜一起為愛鼓掌》

青語的老公，因為實在太久沒做愛，寂寞難耐，最後聽從朋友建議，去性愛娃娃旅館找答案。而青語為了熟悉自己的身體，聽從張佳晨的指示，背著丈夫用按摩棒取悅自己。沒想到這對夫妻發現了彼此的行為後，認為對方寧可和無生命的東西做愛，也不和自己親密，深受打擊。

究竟什麼是正常，什麼又是不正常呢？

「我覺得無論是和充氣娃娃做愛，還是用按摩棒自慰，其實都是很正常的事，」Ella 說，「就像是吃飯一樣，全部人都不餓，只有我餓，但我會因為其他人都不餓，就不吃東西嗎？你只是在滿足自己很基本的需求，這是很健康的。」

而謹華認為，充氣娃娃因為有一個「人形」，因此男生去找充氣娃娃，「我下意識的感覺是有一點點～微出軌，但如果對方有事先溝通，和我講原因，兩個人都知情同意的話，那我其實是 ok 的。」

近看，這些彷彿都是「性」的問題，對對錯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標準與答案。但是拉遠了，就會發現，我們受傷的深層原因，常常都和對話不足或溝通品質不佳，所造成的疏遠與背叛感有關。

無論是《今夜一起為愛鼓掌》，還是現實生活裡的 Ella 與謹華，她們一再回返的主題，就是「誠實溝通的重要性」。就像 Ella 說的，「我和角色青語很不一樣，很多問題我都會直接和另一半討論，不一定會一直要向外求助。」「我也是，」謹華點頭，「性是兩人之間的事，兩個人如果什麼都不先溝通，就對外求助，也很奇怪，因為外人不知道你們之間最真實的狀況是什麼。」

然而就如佳晨在劇裡說的：「開口說性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吧？其實性的問題都是從愛開始。回顧性歷史，也是回顧自己愛的歷史。」

談「性」之所以困難，或許是因為，裡面勾起了太多的羞恥、失敗經驗與不想面對的自己。

很多時候，我們不是不知道誠實溝通的重要，而是，我們根本沒有勇氣對自己與彼此誠實。

劇裡，青語的性事問題，反映的其實是她本身性格的問題—— 過度在意別人看法、遇事總用「不想計較」來掩飾膽怯、對自己的身體感到陌生與害怕。青語不常聆聽自己的聲音，也不擅和另一半溝通，再加上青語老公又是一個頭腦簡單、不善言辭的可愛直男，於是兩個明明都懷著善意與愛意的人，卻困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打轉，最終慢慢漸行漸遠。而看似全盤掌握性愛，甚至開業為人諮商性事的佳晨，也在聆聽個案的過程中，逐漸揭露自己最深層的被遺棄經驗，以及隱藏在自信強勢背後的不安。

然而所有的問題，都只有在鼓起勇氣「面對」的那一刻，療癒的可能性才可能被啟動。

Photo:《今夜一起為愛鼓掌》

是否可以接受「性愛分離」？兩人都搖搖頭。Ella 認為在性上，「我不需要到『很愛』，但至少要『很喜歡』，如果是遇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心裡還是有點恐懼和問號，如果有這樣的情緒存在，你是不會享受的。」謹華也認為性愛密不可分，「我個人一定要先有愛，才有性。我知道有些人是可以分開的，那也沒錯，只要知道自己要什麼、安全保護自己就好。」

談「愛」的哲學大師 Erich Fromm 在《愛的藝術》裡寫到，「性」絕不只是一種生理的慾望，性還是自愛與愛生命的表現。性能緩和我們心中的分離焦慮，在另一人的懷抱之中找到靈魂港灣。如果對自我和親密伴侶不誠實、忽視彼此真實需求，那麼就算是肉體緊緊交纏，稍縱即逝的舒爽過後，剩下的也只是無盡空虛。就像 Erich Fromm 所說，兩個內在疏離的人做愛，不過「只是二人份的自我中心主義。」

但當愛與性結合，我們體驗到的不只是肉體歡愉，更是心靈緊密依偎的安全感。

或許，我們不一定馬上能找到身心契合的伴侶，也不一定能瞬間湧現面對問題的勇氣，但我們至少能在生活中，一點一滴慢慢累積練習。

Photo:《今夜一起為愛鼓掌》

就像 Ella 分享自己生完小孩後，出現了漏尿問題，和老公討論後決定去看醫生動手術，「我原本以為是個小手術，結果是全身麻醉，等到我醒來後，已經六七個小時過去了，我老公說，『欸這不是小手術耶』，但他全程都一直陪在我身邊。」她說，「其實很多時候，兩個人一起度過非常的重要，這些經歷都會加深你們情感基礎的養分。」

而謹華認為，她和劇中的佳晨很像，透過傾聽個案或是身邊朋友的故事，聽著聽著，心裡很多疑問慢慢被解開，心情也不知不覺被撫慰。就像佳晨說的：「靈魂伴侶不是等於滿足你一切的意思。如果你這樣想的話，那也太懶了吧。」只有我們願意在自己身上下功夫，才能在對的時候，遇見對的關係。

但所謂「靈魂契合」，並不是所有大事小事都得跟另一半坦承報備。

「例如想自慰的時候真的沒必較報告說『欸老公我現在要自己來囉～』」Ella 笑說，「但我們平常可以讓彼此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行為。」就像「假高潮」，有的人認為是一種欺騙，而且越騙越得不到真正的高潮，但 Ella 和謹華卻都不約而同認為，假高潮其實可以是一種體貼！

Photo:《今夜一起為愛鼓掌》

「因為你知道另外一半可能很努力了，但他還是找不倒你的點，無法滿足你，你的假高潮是因為你看到他已經這麼努力了，但還沒有到，你自己心裡有壓力，所以你才會假高潮。」Ella 說。

「又或者那天我們很累，可能對方需要看到我們的高潮，他們才會高潮，但我們可能真的累到沒有感覺，我覺得這個比較像是善意的謊言。」謹華同意。

隨時隨地的報備不是「誠實」，而是「控制」，真正的互相信任，不一定是 100% 的鉅細靡遺，而是足夠了解與信任對方，因此知道有些時候可以說點小謊怡情，遇到重要的事情，也不會故意走灰色地帶隱瞞對方。

在拍攝《今夜一起為愛鼓掌》的過程中，Ella 和謹華坦言都被劇情療癒到了。

對 Ella 來說，青語學著愛撫自己的過程，讓她體會到接納性，也是愛自己的身體。

「我前陣子看了一本書叫《我可能錯了》，裡面講到說，你的身體是你人生最好也最重要的朋友，無論風吹日曬雨淋，一定陪著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即便你已經生病了，已經筋疲力盡了，它還是會陪著你。在讀那一段的時候我真的是痛哭流涕，因為我以前會很長期的忽略這件事，覺得這件事很應該很理所當然，但當出現病痛時，我還繼續折磨不愛惜它，會覺得很抱歉。」Ella 說，「這部劇雖然是從『性』切入，但性器也是我們身體很重要的一個器官，和我們的心是很緊密的。」

當我們終於正視自己的性器官、性慾望與性需求，才能完完整整地愛自己、愛別人。《今夜一起為愛鼓掌》是大社會小縮影，看了之後，我們的問題不一定能立刻神奇消失，但就像 Ella 說的，這部劇之所以貼近人生，是因為「有些問題即便你說出來，也不見得能找出當下解決的方法。可是看了劇後，會覺得喔，原來我不孤單，別人也有類似的情況，我不寂寞，我有戰友。」

《今夜一起為愛鼓掌》裡的角色們，都是在「性」上感到挫折，透過重拾性力量的過程中，重新找到最有魅力的自己。年輕時，覺得「性感」就是濃妝艷抹擠奶瘦身，但逐漸成熟後，卻發現「性感」是一件比想像中更細緻，且更與內在連結的特質。

「我覺得活到這個年紀，真正的性感對我而言，是你非常自在跟舒服。」Ella 說，「性感這種東西，如果是向外求的話，就很不真實，那是用外在條件『加上來的』。但真正的性感是由內散發的，即便沒有皮膚沒有抹油，沒有穿什麼性感內衣，你看起來就是散發一股讓人覺得『我就是想要你！』的性感。那是一種人生經驗的累積，所以好好過日子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