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獎得主 Alice Munro 今年五月辭世,不到兩個月,她的小女兒 Andrea Skinner 在 Toronto Star 上,揭露了家族內流傳已久卻無人正視的可怕事件—— 她 9 歲開始受到繼父,也就是 Alice Munro 第二任丈夫 Gerald Fremlin 性侵騷擾,直到進入青春期才停止。
Alice Munro 知情後,最終仍決定回到丈夫身邊,直到死前,都沒有和小女兒一起面對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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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獎得主 Alice Munro 的女兒,
在母親逝世後,揭露被繼父性侵事件
如今,性侵主犯 Gerald Fremlin 與長年包庇性侵者的 Alice Munro,皆已不在人世,Andrea 此時揭開爆炸性內幕,無論在社會上投下多大的震撼彈,真正需要負責的人卻早已逍遙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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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像這樣的事,也不是一句兩句道歉就能一筆勾銷的。
9 歲那年,被繼父性侵的隔天早上,Andrea Skinner 醒來時生平頭一回頭痛欲裂,這種偏頭痛,以及後來找上她的暴食症與失眠症,從此成為她直至今日仍在承受的詛咒。
然而 Andrea 選擇在繼父母親都已離世的這個時間點,將真相公諸於世,其實很耐人尋味。
從她在 Toronto Star 上的自白中,可以看出她從小到大便焦慮著為父母的情緒著想。當她的親生父親得知真相後,決定先不告訴 Alice Munro,使 Andrea 產生一種矛盾感受—— 一方面鬆了口氣,因為她害怕媽媽得知真相後會受不了;一方面感到孤立無援,沒想到父親決定「軟處理」,未為她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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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後,Andrea 在一次機會下,終於鼓起勇氣和母親透露當年事,沒想到卻換來令人失望的回應。
Alice Munro 將此事重點放在「對她本人的羞辱」,認為前任丈夫知情不報,是針對她的一種羞辱,而繼任丈夫對女兒的所作所為,則是一種對她信任的背叛。
在這件事中,Alice Munro 首先看到了「受害的自己」,而不是「受害的女兒」。
這樣的反應,讓 Andrea 受到二次傷害,被親人在精神上與立場上徹底遺棄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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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Andrea 仍持續和母親保持聯繫。直到後來,Andrea 自己也生了孩子,她允許母親來探望,前提是繼父不能出現,沒想到 Alice 竟然抱怨自己不會開車,沒有丈夫載很不方便。Andrea 暴怒,在電話裡對母親怒吼,談起當年事,並質問她為什麼這麼些年來,可以和性侵自己女兒的男人性交?掛了電話後,隔天 Alice Munro 打給 Andrea,告訴女兒,她原諒女兒用那種態度對媽媽說話。
被父母逼成了「小大人」的孩子們
Andrea Skinner 的自白讓人讀了心情沈重,從小到大,她在大人之間委曲求全、把自己放在次要地位,就連如今跳出來說話,Andrea 也表明自己的目的不是要報復或發洩雷霆之怒,她只是希望,未來當世人在探討 Alice Munro 留下的種種遺產時,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能平等地進入討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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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 Andrea 這樣,被失格父母逼成「小大人」的孩子,多不勝數。
當父母的,如果不願正面去面對自己的生命難題,將來生了孩子,只會把創傷傳承下去。
這些「小大人」,從小就被夾在父母親的個人問題之中,有時候成了父母婚姻的協調者,有時候被父方或母方拉攏形成家庭內的對立陣營,有時候承擔缺愛父母對自己投射而來的惡意,有時又直接成為父母心理問題導致的暴力受害者。
父母的自私自利,由孩子承擔。
這些「小大人」即便被傷害,也仍然想要照顧大人的心情,因為他們的世界很小,只要被主要照顧者遺棄,就會威脅到自身生存。因為愛,因為恐懼,他們只能臣服於各種言行上的虐待,他們看得見父母親的痛苦,卻沒意識到自己被傷害的程度,此後帶著這些傷痕,孤立無援地長大成人。
我們該「取消」、拒讀孟若嗎?
任何傷痕,都無法以「藝術之名」撫慰掩蓋
Alice Munro 以書寫女性生活、深度刻畫女人幽微矛盾心境的短篇小說聞名世界,評論界也常用女性主義的角度去看待與分析她的作品,如今黑暗揭露,人設崩解,無論是全世界的書迷還是 Munro 家不知情的親友,都相當震驚。
很多人討論,我們應該「取消」Alice Munro 嗎?因為她是個爛人,就從此拒讀她的作品?
從 Andrea Skinner 的發言中來看,這似乎不是她的目的。她希望自己的故事和母親的故事被綁在一起,被世人一起看見,共生共滅,自此不分。
而當我們了解了這一個面向的 Alice Munro,再去讀她的作品,的確可以體會到更複雜、黑暗與深層的感受。
例如 Vox 網站上,一篇名為「What do we do about Alice Munro now?」的文章中,提到了 Alice Munro 在得知女兒被丈夫性侵一年後,收錄在《Open Secrets》(公開秘密)裡的一篇作品《Vandals》(破壞者),這篇作品如今讀來非常耐人尋味。故事男主角 Ladner 是個惡毒暴躁並似乎有施虐傾向的男人,整天嘲諷另一半 Bea 是個軟弱愚笨又虛浮的女人。這對男女照顧一對住在附近被大人忽視的小孩 Kenny 與 Liza,後來 Ladner 開始對 Liza 伸出變態魔爪(Kenny 也可能是受害者),Liza 在心裡想著,假如 Bea 能成為一個「堅定而嚴謹、行事作風乾脆利落、愛得深也愛得明智」的人,那麼 Bea 或許能成為一個拯救者。但 Bea 最終還是沒有變成一個挺身而出,保護受害弱者的大人。她的膽小無能依舊,只能用很隱微卻無濟於事的方式安撫良心。很多年後,Liza 重回舊地,毀壞了 Ladner 與 Bea 的家,搗毀物品、到處亂丟麵粉和糖漿,弄得一片狼籍,破壞了一個正常家庭的表象畫面,然而故事敘事對於這樣的「洩憤」或報復,態度是肯定的。
這篇故事如今讀來令人五味雜陳,多了原先體會不到的一種淒涼的掙扎與蒼白的彌補。只是 Alice Munro 即便寫了這樣的東西,在現實生活中,她從未培養出勇氣面對恐怖現實與自身弱點,為女兒挺身而出。
寫作是一種把玩敘述的藝術,死的可以寫成活的,錯的可以寫成對的,反之亦然。
一個寫作的人,和一個不寫作的人,差別在於前者握有條理分明的詮釋力量,同一件事情,透過一個寫作者主觀意識重新敘述,參與同一事件的他人,必定會被一定程度地犧牲。Alice Munro 可以在文字的世界裡,和自己對話、療傷、反詰、隱密道歉,甚至釋懷與找到安慰,在她的文字世界裡,她有她自創的邏輯,有她認為適當的正義,就如在 Andrea 自白中,當 Alice Munro 得知女兒被丈夫性侵後,無法面對現實的的荒謬自我說服——「說她知道得太晚,而且她太愛他。如果我希望她為此放棄自己的需求、為孩子犧牲奉獻、彌補男人的過錯,那都是父權厭女文化在作祟。她認定不論我與繼父之間發生了多少事,都與她無關。」
這種「女性主義」,不過是一種服務自身利益、讓自己免於痛苦、無視他人苦難的方便論述罷了。人不會因為某種主義而成為完人。
在這所有文本與現實當中,我讀到了很多層次的痛苦。
無論 Alice Munro 寫的再好,藝術造詣再高,又或是獲得了多崇高的獎項肯定,現實是,任何傷痕,都無法以藝術之名掩蓋與療癒。如今,Andrea Skinner 說出了自己的故事,我們所能做的,只不過是好好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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