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起意跑去西門町一間女性按摩沙龍,想說給師傅油推肩頸和背部。
通常進入按摩環節,我一律昏迷大睡,且非常不喜歡芳療師跟我聊天,只是那天晚上遇到的按摩師 Catie (化名) ,在得知其真實身份之後,我頓時睡意全無,長達兩小時的身體油壓瞬間變成訪問現場,結束後還跟她變成秘密朋友。
Catie 是個情色小說家,在某個專寫網路小說的平台相當有人氣,說出她的筆名,在言情小說圈子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 Catie 不想要真實姓名被發現,她同意我書寫聊天過程,要求化名即可。
原本想以情色小說家為正職
之後轉行芳療師
Catie 沒有將寫情色小說當成正職,確定一輩子都不會是正職。
對她來說,倘若將寫作變成主要工作,到後面會變成一種心理壓力,這股心理壓力不光源自寫作者的收入不穩定,也容易將寫作視為「證明自己」的工具。
「 20 歲出頭會想以寫言情小說為本業,但就是太把言情小說當一回事,那時想盡辦法學習知名大師的華麗修辭技巧,或故事結構都要參考他們的影子,接著意識到無法變得跟他們一樣厲害,就會感到沮喪。」 Catie 說。
Catie 向我承認那時的自己很奇怪,喜歡的事情倘若變成正式工作,實在很難不去跟同業比較,也經常擔心被同儕取代,慢慢流失對寫作最純粹的熱情。另外,對於目的性導向的寫作心態,讓她到後面時常缺乏靈感,即便是精雕細琢過後的修辭,乍看都是矯揉造作的蒼白,沒有深刻故事性,讀起來連自己都感到不耐。
「當時常被出版社退稿,不同出版社加起來,退超過 40 次吧。」
「他們給的建議都是故事沒新意,描述性愛場景的文筆華麗,整個氛圍卻無法讓人走心。」
「我發現是我的狀態出問題,決定不想再把生活都放在寫作上,改去從事其他行業,然後就變成妳現在看到的這樣。」
說起往事, Catie 的口吻不鹹不淡,沉穩有力的手勁來回在我的小腿肚遊走,她的按摩技巧就和本人呈現的氛圍一樣,嘴角勾著溫柔,牽引著柔和的下顎輪廓,透著一抹恬靜自適,是一個很安於現狀的模樣。
Catie 是 30 歲轉行學習精油芳療和按摩,以精油按摩做本職,卻沒有想到無形扭轉人生,包含面對寫小說的態度,她不再將寫作視為多麽神聖的行為,平常就是有靈感在寫,沒靈感就挑自己喜歡的情色文學來看。
「後來重新回頭看自己寫的東西,就算是隨便寫,但因為心情是很放鬆的,是真心誠意寫的,寫出來的就是很有我的風格。」
做喜歡的事情,不見得要發展職業
除非能一直用「認真卻不執著」的態度創作
把「文筆優美」和「與大師並肩」這件事情放掉後, Catie 頓時文采飛揚,腦袋蹦出源源不絕的故事,另外,由於從事行業接觸的多是女人,偶爾會遇到客人向她交流和伴侶間的性事,默默成為她的靈感來源。
「就在某一天,我的寫作熱情回來了。」 Catie 說道。
每天下班回家,身體再怎麼疲累, Catie 依然會打開電腦寫情色故事,十隻手指如雨絲般滴滴答答敲在鍵盤,通常寫完一篇長篇小說都是 10 萬字上下,最短是三個月,最長則是半年,且 Catie 也不再糾結投稿出版社,而是轉往線上小說平台。
「就在某一天,我的小說被看見了。」
Catie 刻意把「某一天」重音強調,連說話都講究韻律,是寫作者之間心照不宣的幽默。
「我是從這個過程知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見得要發展職業,除非你可以確保能一直用『認真卻不執著』的態度創作。」 Catie 說:「唯獨放掉這些證明自己的框架,才會自由地去創作,也不會被別人的文風、主流的故事線所綁架。」
「不然就算是妳說的『靈魂天命』好了,有的人明明已經在路上了,但就會被這些框框偏離軌道,淡化掉這種最根源的喜歡。」
另外 Catie 也舉例,她長期喜歡書寫「霸道總裁強上傻白甜」的題材,每每都被親人朋友質疑帶壞風氣,就連編輯朋友都好心勸說她,現在女性主義當道,要她稍微改一下女主角的性格設定。
「我就是喜歡寫傻白甜呀!」Catie 說,眉宇鎖著倔強。
「我曾被親友批評,批評到跑去看心理諮商師,諮商師說我是內在匱乏,是沒有安全感,才會一直想寫霸道總裁照顧傻白甜的劇情做一種補償。」
「以前 20 幾歲會被影響,認為自己是不是未開化的女性?會不會帶壞小女孩?」
「現在我想通了,我的創作就是我開心呀,如果連創作都要講什麼主流社會的價值,我的黑暗面往哪裡放?我的渴望與私慾往哪裡放?」
「在創作做心理補償有什麼問題嗎?可是我真的很快樂、充滿動力呀!」
「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熱敷毛巾時聽 Catie 的自問自答,我的肌膚和情緒都跟著熱血沸騰。
雖然跟情色小說領域不太熟悉,但依舊請 Catie 推薦幾篇她最滿意的故事,想要回家好好閱讀,同時,我也在心裡給予祝福,希望她能一直用這種自由安然的心情深耕寫作,在寬廣且沒有二元對立的創作世界裡,得到心靈上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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