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韓電影大師朴贊郁執導新作《分手的決心》,湯唯和朴海日主演,拿到今年坎城最佳導演獎,除了色彩、山海、迷霧所傳遞的意象,朴贊郁在該片的鏡位切換及轉場運用都展現過人技巧。
《分手的決心》是一部懸疑片,也是愛情片
愛情,不就是充滿懸疑嗎?
一向看電影總是過度投入角色情緒,我對旁邊燈光、鏡頭、場景設計不會有太多觀察,大概要二刷、三刷才會特地琢磨,遇到看不習慣或不喜歡的電影,連二刷力氣都不想,想想自己或許錯過不少精彩又隱晦的鏡位或美術。
我終究是一個俗人。
因此,第一次看完《分手的決心》,我震撼的不是鏡頭美術等實作層面,是朴贊郁對男女情感的細膩刻畫,如他所言:「這是一部懸疑片,更是一部愛情片。」但老實說,男女在情感關係的追與逃,相互窺探,彼此投射和誤解的心理,本身就是一種讓人看著雲裡霧裡的探偵情節。
愛情與懸疑,就是電影中的迷霧,纏纏綿綿分不開。
電影開頭,已婚警官「海俊」偵查一起登山墜崖案,期間和死者妻子兼嫌疑犯的「瑞萊」產生若有似無的情愫,該片結局層層反轉,說起來真有些複雜,不過我這篇文章特別想拉出來聊的主題是:
倘若深愛一個人,你能夠做到什麼程度?你相信一個人就算從未說過「我愛你」三個字,你依然感受到他的愛嗎?
以下將會涉及劇情,怕被暴雷的可以先避開。
愛上你,就會關注你的蛛絲馬跡
海俊和瑞萊相遇的起點,警官和嫌疑犯,中國人和韓國人,身份敏感和語言不通,已經注定他們是「無法坦率表達情感」的關係,遑論海俊是個已婚男人,地位、語言、法律,這對男女眼前就隔著三大阻礙。
處在「表面被限制」的狀況,海俊和瑞萊的互相戀慕,便被藏到極其細微、連他們都毫無意識的日常。
首先淪陷的是海俊,日夜跟監的過程,他漸漸喜歡上瑞萊。
他會偷偷撿拾瑞萊埋葬烏鴉羽毛當書籤、為她學習漢語、審訊期間訂高級壽司,甚至和妻子做愛,海俊腦海盡想著跟監瑞萊的過程,憶起她喜歡看歷史劇學韓語,難怪會使用「殞命」和「單一」這類古代人才會講的艱深詞語,令他起初誤會女方韓語很好。
同時,海俊想起瑞萊說過要他的心臟,導致和妻子歡愛期間,腦海一下歷史劇,一下 X 光片來回切換,縱使後面發現瑞萊的意思是「心意」不是心臟,絲毫不影響瑞萊在他眼裡的誘惑力,多麽美麗的誤會。
我很喜歡朴贊郁在拍攝海俊夫妻床戲「刻意模糊時間線」的意識流手法,鏡頭看似切來切去,都有其意義,代表瑞萊對海俊的吸引力猶如水墨慢慢暈染,逐境擴散,潤物無聲。
更甚,海俊對瑞萊的關注早已陷進無意識,連他自己都沒發現愛上女方。
愛的最高級,就是「妥協」
我願意為你放下原則
不過最終讓我深受感動的場景,同時也讓女主角瑞萊被感動,轉而愛上男方的一幕(兩個女人都被感動,一個觀眾我,一個女主角),即是海俊得知瑞萊殺人的事實,建議她毀滅證據,將手機丟進深深大海。
從頭到尾,海俊對瑞萊都沒有說過愛,但他的行為卻展現一個概念:因為愛妳,我徹底打碎長年身為警察最自豪的道德原則,放走了妳,是我愛妳的表現,卻也象徵我一貫遵循的信念徹底崩壞。
海俊如此,但瑞萊其實也一樣。
愛上海俊的那一刻,換成瑞萊關注海俊的蛛絲馬跡。
海俊妻子狂掏老公口袋,遍尋不著衛生紙,反觀瑞萊很快知道海俊的護唇膏放在哪個口袋;瑞萊曉得海俊怕血,偷偷擦拭案發現場的血漬。
更甚,為幫海俊重新建立他「崩塌的原則」,瑞萊最終將證據交還給他,讓他重啟調查破案,又深怕海俊破案後會忘記自己,最終用極端方式出走,一邊守護海俊的原則,一邊成為對方一生的未解懸案。
自我與他者的對立,解法就是「愛」
雖然經常說「發展自我」很重要,可是當一個人盡情做自己、有自己的原則,便必然會與「他者」形成對立,自我與他者的關係,其實也是西蒙波娃和沙特終其一生在破解的挑戰。
但在朴贊郁這裡,一切都輕巧的給出答案,真相是如此簡單:愛。
導演朴贊郁曾經在散文提及,他是一個對寵物過敏的人,醫生警告養寵物容易招致慢性病,可是生下女兒後,女兒太想要養狗,朴贊郁決定妥協,他打破了他的原則,願意無視健康風險,只為成全女兒想要。
塔羅牌有張牌叫做「力量」,女神和獅子相互依偎,我和母親之前和解時抽過這張牌,女神作家告訴我:「獅子和女神,他們都有彼此反撲的力量,可是一個願意甘願張開嘴,一個願意溫柔擁抱而非強制制服,都是因為愛。」
還有一點是:瑞萊和海俊,朴贊郁和女兒,獅子和女神,他們都是「以行動來放下原則」,不需要多說任何話。
愛,不見得是用說的,就像瑞萊第二任丈夫成天把愛掛在嘴邊,卻沒有關心妻子被打傷的臉,也無法接受妻子在房間角落抽菸。
愛,是一個人願意為另個人放棄原則,但另個人又願意守護對方的原則,互相憐惜,互相理解,互相妥協。
明明是《分手的決心》,卻被我看到兩個如此深愛卻無法相守的人,總覺得有些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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