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塔羅課,開始到處找人占卜,母親是我第一個實驗對象。
早年一肩扛起家計、不靠任何人,母親煩惱多半和金錢有關,愛情和友誼對她來說都不是很重要,甚至,母親自我出生後就沒有交過男友,某次笑說假設沒有生下我,她應該是會出家。
拚了大半輩子,過了耳順之年,母親說自己目前沒什麼太大的煩惱,不曉得要問什麼。
我就說:「還是,妳會不會想問問我之後搬回家住會如何?」
媽媽聽完,點點頭,說她想知道。
「觀察母親洗牌是一件有趣的事。」
接觸塔羅牌後,每當順時針洗牌至收攏,難免花費許多時間,手不斷在桌上畫圈圈收牌,畫到整個人都心急。
我的大腦無時不刻在運轉,是一個很難放鬆的人,每當想盡辦法要把塔羅順時擺好,過程都像是被迫冥想,明明是很靜心的單一動作,起初都會做得很焦躁。
但是,觀察母親洗牌是一件有趣的事。
母親洗牌比我有耐性千萬倍。
她是美容師,幫客人按摩臉部都要放慢手法,久了成習慣,對待塔羅牌一樣緩慢且細心,不到兩分鐘就把牌收齊,而她還是對塔羅牌一竅不通的人。
想一想這和做事是一樣的,太過執著朝著一個目標前行,過程就容易拚命到不曉得適時轉彎,很快感到疲乏,反觀從頭到尾沉靜投入當下的人,最終默默抵達終點不自知,搞不好速度都比其他人快。
人類最大的愛之體現,是「接受」和「尊重」
母親身體力行讓我看見這一點。
這邊稍微說明為什麼會問「我搬回家住的情形」這個問題,儘管母親說她想知道,但我認為我主動提這件事,某部分來說,也是我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
從小到大,就讀學校、上班地點通通在台北,這 30 年來都是和母親住在一塊。
過去的我是一個很容易受到外部聲音影響判斷和行動的人,同學、男友、網友都包含在「外部環境」的範疇裡。
早年腦袋不清楚,都把自身個性裡不好的部分通通怪到母親身上,認為就是跟母親長期住在一起,我才會輕易被她影響,但實際上母親觀念雖然影響至深,但不是「全部」,只是我之前會把「我身上所有的毛病」都歸咎於她,母親才會覺得我是不是恨她。
去年,我和母親說想要搬出去,理由是不想再受她影響,也是那天晚上,我和母親坦承過去我做的一些事情,讓她非常傷心。總之,母親答應讓我搬出去住,甚至陪著我一起搬家,現在回想起來,驚覺自己很不懂事,醒悟母親對我的愛和包容。
人類最大的愛之體現,真的是「接受」和「尊重」,母親身體力行讓我看見這一點。
但不得不說,搬出去住,我一度是很開心的,感受到充分的自由。
搬出去住,不是解決內在問題的方法
珍奧斯汀,一生都和家人一起住
就這樣,一個人搬出去住。
期間經過一段慘烈的關係,發現原來是自己的自我價值感太低落,即便沒和母親住在一起,我依舊會在同樣地方摔個狗吃屎,明白「搬出去住」根本不是解決內在問題的方法。
珍奧斯汀還不是一生都和家人一起住,卻不妨礙她發展其廣闊無垠的思想。
弔詭地是,我就是在搬出去住後才真正明白我的錯誤和不懂事,覺察到自身脆弱無關任何人,內在的力量始終在身上,能抓穩的就是自己,不要怪別人。
所以人類還是要親身走一遭,只是慶幸 30 歲就知道這件事,仍有機會彌補母親。
今年初我告訴母親,等到年底租約到期,我想要搬回家裡住,母親像個小孩一樣手舞足蹈,還對家裡的老狗土豆講話,笑說姊姊要回家了。
逆位的聖杯二和正位的寶劍五
無法有效溝通,以及爭強好勝
抽牌後,我先是讓「比我更看不懂塔羅牌」的媽媽自行解讀,想不到她的解讀不但讓我意外,甚至心裡有些觸動。
關於過去,母親抽到逆位的聖杯二和正位的寶劍五。
媽媽說,聖杯二的男女就是我和她,兩個人明明都很愛彼此、想把手上金杯給出去,但倒牌了,意味著無法有效溝通,給的東西都不是對方要的。
寶劍五,媽媽說圖片是三個人在吵架,贏的人把剩下兩人的寶劍搶走,但是他們明明是好朋友,為爭得一口氣,最後失去寶貴友誼,她說我就是那個搶走寶劍的人,至於傷心離開的兩個人,一個是她,一個是老狗土豆。
到這邊為止,母親的解讀和我的解讀是差不多的。
我自己也認為我是拿著寶劍沾沾自喜卻勝之不武的男人,母親明明沒有要跟我爭鬥,我卻無法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自私地搶走她的寶劍,讓她和土豆(我家的狗)傷心離去,土豆也是很愛我的,我搬出去住以來,他不斷啃自己的尾巴,啃到常常流血。
力量的正位
因為愛與理解,終於找到相處的平衡
代表現在的塔羅牌,是力量的正位。
看到牌面,媽媽竟以為那隻動物是「牛」。
我告訴她這明明就是獅子,母親還是說:「但妳有沒有覺得⋯⋯這個獅子如果沒有鬃毛的話,是不是看起來就像一頭牛?」
我心想,好吧,就讓母親「指獅為牛」無妨,詢問她為什麼會下意識認為這是牛。
「因為我的生肖屬牛,所以我覺得自己就是那隻牛(獅子),而妳是那個女神,搬出去住之後,妳個性變懂事,女神開始回來安慰傷心的牛,就像妳現在會常常回來陪伴我、安慰我一樣。」
我的手腕有一個無限刺青,對應女神頭上的無限符號,媽媽更加篤定我是女神,她則是那頭獅子。
聽到這裡,我的心裡是很難過的。
難過的理由,是我想到母親過去一定因為我的作為而感到心碎,她才會使用「安慰」來去定義這張牌,而今,母親很開心我終於看見痛苦的她,願意回頭陪伴她。
通常人類很自戀,幾天前幫我一個女生朋友抽牌問感情,一樣抽到力量牌,她自認是溫柔女神,男友則是固執講不通的獅子(在她的眼裡,牌上獅子是冥頑不靈的象徵)
殊不知我這個朋友性格暴躁,反而是男友都在包容她,在我看來她更像獅子,男友是女神。
從朋友的自我解讀,再到母親的解釋,母親沒有將自己套成女神,更把獅子視為一隻性格溫馴、內心受傷的動物,而女神和獅子的互動是充滿柔情,我在這裡感受到的,是母親對和我關係現階段的肯定,及包含著一種對未來的期待。
若由我來解釋這張牌,我認為這是我在心裡與母親和解、與自己和解,從而流露到我的行為中,讓我能和母親和平共處,也會想要搬回家裡住、陪在年邁的她的身邊。
金幣五和戰車的正位
相互磨合,卻又努力向前的未來
未來抽到的是金幣五和戰車正位。
抽到這兩張牌,我跟母親都感到意外。一看到金幣五,母親便衝口而出:「哎呀,怎麼是兩個乞丐?」
她說這對夫妻,一個斷腿,一個埋首走自己的路,雖然看著同一個方向,都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只不過,母親的解讀倒是有種自欺欺人的味道,她直指這對乞丐夫妻齊心協力在大雪行走,象徵著等我搬回來住後,雖然會磨合,但依舊會相安無事的住在一起。
我來解讀金幣五這張牌,母親應是斷腿乞丐,而一向叛逆自我的我,就是那個遠遠把她丟在後方的妻子。
畢竟搬出去後,我的生活習慣和工作節奏都有重整,越來越喜歡自己一個人,坦白說我也擔心搬回家住會跟母親的作息有衝突,不過最終結果,應該就是我做我的,她弄她的。
抽到這張牌,也是給我一個暗自提醒,之後搬回家住時貼心一點,不要把她落在後方。
戰車牌,母親和我的想法都偏向樂觀,似是雙方磨合到後面有找到一個平衡,黑馬與白馬雖然個性不同、走的方向也不一樣,但操作戰車的士兵依然自信滿滿。
雖然停留在原地不見得是好事,但母親說了一句話,想想是挺有道理:「因為我問的是妳搬回家裡住的狀況,家本來就是固定停在那裡呀,家又沒有要開去哪裡,變來變去反而不是好事。」
寫到這裡,忽然覺得母親很可愛,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當母親的言行舉止越來越像個孩子時,就意味著我必須更加堅定、要真正為家裡負責。
其實內心總是有一點害怕,偶爾還是很想要當個自由自在、啥都不用管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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