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外留學那些年，我用「二手老件」佈置租屋，感到不那麼寂寞

有一年在羅馬旅遊，發現當地有好多家二手衣飾店，而且每一家都各有特色。

二手店裡，往往會挖掘到一些很有趣的東西，例如造型華麗到荒謬的一雙鞋、印花特殊的絲質長外套、有點奇怪但莫名有型的包包和太陽眼鏡等等。這些東西拿在手中，不禁想像著過去的主人是什麼樣的人，他們穿戴著這些物件經歷了怎樣的人生，而這些東西又為什麼最後流浪到這裡......

二手物之所以迷人，是因為它是時間流逝的證明，有人來有人走，有時候它們的壽命甚至長過曾經的主人，但永遠封存的，是它們見證的時光，那些確實曾發生過的美好記憶。

人類學家的舊物抒情：那些乘載著故事的老東西

人類學家郭婷在新書《舊物的靈魂：人類學家的流光飲宴、古著古書、歲月如瓷和永續生活，關於時間與存在的深度思索》中，以感性優美的筆調，細數二手老件的生命故事，閱讀她的文字，不禁讓人對她筆下的時空深深嚮往，也使我們看待周遭事物眼光變得更加深邃而細膩。讓我們先來看看郭婷在異國旅居時，二手居家物品如何撫慰她的流浪之心：

（以下內容摘錄自《舊物的靈魂》，中間內容經過刪減，小標題與圖片來自 A Day Magazine）

異國求學和隨之而來的學術生涯總是伴隨著諸多漂泊和遷徙。從留學開始，十多年來搬過起碼六次家，其中三次是跨國跨洲的：從亞洲到歐洲，從歐洲到北美，從北美到亞洲。

在英國讀書時也搬過好幾次家。每次搬家都是一次對靈魂的拷問，因為要面對自己收集和堆積的物品，也得以回味生活的點滴。每次搬到新的地方，哪怕只是幾個月甚至幾週這樣短短的時間，也希望能盡量打理得溫馨舒適，有家的感覺。這是我在充滿不確定性的職業和人生軌跡中，為自己提供安慰的方式。這樣，每次在動盪和遷徙中，都能有家的感覺。

英國二手網站 Freecycle，

展現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在異鄉搬家的過程中，也逐漸學習著不同地方在家居和裝修上的特色。

在英國的時候有一個網站叫 freecycle，大家都會把不再需要的物品放上去免費贈送他人，有些大件的需要上門提取。除了舊物循環利用，也充滿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在英國和美國的慈善店、二手店和古董店也都有家具和家居用品。不但經濟，也能從二手用品中學習設計史。

在不同國家、不同城市、不同建築、不同人生階段住過的地方，也都用二手家居用品布置出了不同的風格。比如在英國時家居布置比較偏為維多利亞風格。到了美國之後，住的閣樓有高高的原木牆面，也順勢以中古風布置家居。但不變的是無論到哪裡都希望住所整潔美好的努力。這是長期離散的人給自己搭建的安全感。

後來在一篇文章中寫到，「家不僅是生活的世界，也是心之所向的記憶中的世界。這也許就是「家」的嬗變：不僅是宗族或建築，也不僅是性別、世代和中國社會秩序之間的微觀政治，而是作為行者的個人如何在不同國度中努力建構的空間。」

住在愛丁堡的歷史保護建築，

邀請朋友穿古裝來訪，宛如在演時代英劇

第二間印象深刻的居所是在愛丁堡的歷史保護建築。典型的英國喬治時代的新月建築（crescent），因為整排建築流暢恢弘的新月形外觀而得名。

喬治時代（Georgian era，一七一四—一八三七）的建築大多寬敞，講究對稱、莊重，深受古希臘羅馬時代建築的影響，充滿新古典主義風格。內部也同樣寬敞而高挑，屋頂和牆面都有精美的挑花，屋主還留下了家具，都是他們家傳的寶貝，所以有一種生活在時裝英劇裡的錯覺。也相應地增添了很多更有古風的家具，包括從愛丁堡的古董茶室買的唱片機，櫻桃木書桌……因為是一樓，正對寬闊的草坪，打開高窗就能邀進風景。

在這裡能舉行更大型的宴會，有時也請朋友們穿上具有舊時代風格的服裝來赴宴，許多愉快的時光。父母來探望我時也曾在此小住，每天早上都興致勃勃地觀察從草坪經過的上班族。

空曠廣大的美國，在 Craiglist 挖寶

讓二手老件帶來「家」的感覺

花了很久才習慣美國中部的生活。美國中西部的發展應了汽車工業時代，大多沒有公共交通，也很少有行人。光禿禿的街道，沒有沿街的花園、商店或草坪。我當時所在的大學城，因為阿姆斯特朗登月而紅極一時，整座城市的外觀也好像停止在六○年代。

租住的房子也很有六○年代的風格，讓人想起美劇《廣告狂人》（Mad Men）。上下兩層的閣樓，溫暖的木板從頭貼到底。順勢用中古風格布置起來。美國的二手交易網站叫Craigslist，從上面買了原本是戶外使用的白色透明檯面圓桌，白色沙發，風格簡潔的扶手椅。後來也在網上買了中古時代的唱片機，帶無線電。

小鎮也有特別有個性的一面，比如一家內容豐富的唱片店。從那裡買了不少老唱片，包括美國嬉皮時代西海岸流行的日裔美國樂隊。

有一次半夜收工，從辦公室回家路上一片安靜，只有鞋底踏雪和冰的聲音。回家打開電台，也有家的感覺。

以前和好朋友商量過，我們要打破以家庭為中心的社會結構，等退休了就一起辦民宿。當時大家說起，覺得我們很多朋友都始終單身或沒有孩子，又離家人很遠，大家庭甚至核心家庭式的模式不再能維繫日常情感，所以要以朋友為單位。後來那位朋友回了奧地利。

在美國時認識了一位忘年交，老太太的幽默感很強大，有時候她側著頭我就能笑出來。當時她先生剛去世不久。她有時還會開玩笑：「我現在更不做飯了⋯⋯以前他說都是他做飯，但我說我是愉快的吃客（delightful eater）啊。」老太太也覺得生活因為突然單身而變得尷尬：這裡是大學城，一個人去吃飯經常遇到學生。

《六人行》之所以令人嚮往

是因為劇裡人們總是鬧在一起，而劇外人們總是不斷告別

在美國也有朋友，但和從前不一樣。一來以前大家都是學生，時間鬆散；二來生活階段不同，現在的朋友大多有家庭，更願意過小日子，單身的也拼工作，因為美國大學工作不容易。美國人結婚也早，法律制度也不一樣…… 最不一樣的是這裡的空曠，和生活環境有關。公共建築和設施的缺乏、以車位中心的設計讓人覺得渺小但空曠感特別龐大。

在美國中部小鎮的空曠和異化中差點抑鬱。幸運的是就在很痛苦的時候，當地一位好朋友打來電話，說只是突然想問候一下我。接下來的幾天我就奉命天天到他們家蹭飯，很家常，有時就是熱狗，但每次都很愉快。感激不盡。

那位老太太有時還是會難過。想起在英國遇到的一位給我們上課的老先生，也是太太剛去世，有時會露出茫然的樣子，喃喃道，Well I used to have a wife, now I don‘t… 讓人心沉得動彈不得。

沒有永遠的陪伴，人總是孤獨的，也總是會孤獨。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那麼喜歡《六人行》（Friends）或者《追愛總動員》（HIMYM，How I Met Your Mother）這樣的美劇吧，因為它提供了一個美好的幻想：和我們一樣漂泊他鄉，從各地相遇在一起的專業人士，但劇中的朋友們永遠在一起，不僅在一個城市，還在一個街區，永遠都在同一家酒館混。而現實中，朋友們永遠在告別。

延續二手居家用品的生命

希望它們持續乘載美好回憶

但哪怕短暫，我們離家之後還是碰到了很好的朋友，哪怕離開再遠，依然可以用各種方式保持聯繫，是現代的天涯若比鄰。哪怕短暫，那些交心的瞬間都會留下深刻印象，在很多居無定所但可能也充滿新挑戰的日子裡說不定就是人生的亮色。後來寫過一句話：友情是磅礡的革命；未必一定是革命，但友情是希望，是光，在未知中照亮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