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滑交友軟體的最大目的,就是蹭吃蹭喝,給男人付錢。
對,我就是父權社會最愛批判的「鮑鮑換包包」,被女人痛斥是倒退女權的加害人之一,坦白說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也不認為我這樣就不是一個沒有自主意識的傻妹。
愛錢,就是我的自我。
從小生長在單親家庭,父親是個搬磚工人,儘管藍領階級薪資不低,可難免伴隨職災。
高三期末考那天,我接到警察電話,父親從施工地 1 層樓高的地方墜下,膝蓋當場骨折,打 3 個月石膏。出院後扶著父親回家,瞅著我陰沈的表情,父親擺手安慰「哎呀不嚴重啦」,而我繼續陷入沉思。
說來慚愧,父親傷勢沒有大礙,與其關心他的腳痛,我的負面情緒反而更聚焦在高額的醫療明細單,裡頭密密麻麻的數字使我清醒,金錢很重要,鈔票能保障生活,生活安頓,心才會安。
折射對待感情的心態,我的金錢焦慮永遠多過愛情。
現代人離婚比率節節上升,賭城夜晚許終生,隔天早上忙悔婚的情人不在少數,愛情再怎麼偉大,仍像夜升日落的月亮,陰晴圓缺,浮雲遮蔽,都有消逝之時。
我接觸交友軟體是 20 歲,初次和網友出門約會,照理說應該難忘吧?
可是當我回憶細節,那個男人的五官早已糊得像馬賽克,記得他帶著我去信義區某間平價義大利餐廳,我吃著 250 元的海鮮燉飯,和他聊著不知所云的天。
直至結帳,本想掏出皮夾付自己的份,男人搶先說道:「沒關係這頓我請,跟妳才會有下次嘛!」
我恍然大悟,原來女人,我們能夠靠外表和演技吃這麼多金錢紅利。
女權份子們,要不要看清現實?愛錢女人如我,金錢能夠獲得安全感;至於對渴愛女人來說,金錢能讓她們感到被重視。倘若能用輕鬆方式賺錢,用輕鬆方式討愛,管什麼女性經濟獨立或社會進步?
每天光擔心房租跟就學貸款還不出來,什麼西蒙波娃跟吳爾芙,聽了就想吐,我心想。
接下來的日子,打開 Tinder 一鍵配對,課後晚餐便有著落,收男人禮物,和男人吃飯、聊天、上床,輕鬆上手。
我承認有段過渡期,經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披著「交友」外皮的妓女?為何用妓女自稱,因為我從未與網友在性愛時達到高潮,搞不好有些性工作者,他們都和客人有過高潮呢,不過,我很快便擺脫這種自我懷疑。
畢竟習慣養成僅需 21 天,習慣是沒有錢拿、沒有飯吃的,但我有。
女的不壞,男的不愛。
我的疏離客氣,男人們常誤以為是人淡如菊;男人們喜歡我不燙不染的短髮,說是氣質,沒想過其實是好整理又省錢;男人們喜歡誇讚我的圓眼長睫,讚我素顏好看,顯然不曉得什麼叫做綠茶妝。
這些美麗的誤會,帶著濾鏡的誤解,花式叫春的演技,我總是不缺錢花用;如若發現男人對我暈船,立刻刪除拉黑,我總是對愛情不屑一顧。
對女人來說,對愛情不屑一顧是可怕的,疏於覺察,墜入深淵的那刻總是猝不及防。
就像那一天,我遇見何碩文。
何碩文年長我 15 歲,哈佛大學經濟系畢業,知名外商廣告公司的業務經理,交友軟體簡介上寫明離婚,有 2 個小孩,想找一個穩定關係。
第一次見面,何碩文開著名牌轎車、帶我吃高級和牛,燭光搖曳的餐桌前,他好奇地問我的家庭、問我有沒有專心修課,嘴角漾起微笑:「不知怎麼地,看到妳就像看著我的兩個女兒。」
女兒?我在心裡啐一口,真是怪。
不過,我是喜歡這個大叔的。
儘管步入中年,何碩文的體格保持良好,鐵灰色鬢角不顯其蒼老,更加襯出柔和的堅毅,不知不覺間,我開始和他固定約會。
每逢六日,何碩文會約我出來踏青,與我分享事業近況,偶爾嘆道:「和妳在一起,我才可以無拘無束地說這些話。」我是聽不懂他的工作內容,但正因不懂,他的傾訴便顯得格外真誠。
何碩文會關心我的課業和學貸狀況,我老實向他坦承金錢焦慮,某天他直接遞給我一張信用卡,「以後妳就用它來買喜歡的東西吧。」說完,他揉一揉我的短髮。
「別省錢了,把頭髮留長吧,比較好看的。」
我對何碩文產生異樣的情感,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他能讀懂我。
密集見面 6 、 7 次後,何碩文和我發生關係。
原來年紀,不見得會影響一個男人在床上的表現。
知道自己不如二、三十歲小夥子生猛,何碩文將輕柔注入指尖,或深或淺,勾起我谷間的波瀾,讓我不自覺在他的觸碰裡輕吟,扭動需索更多;和他舌尖纏繞,喘息相互迎合,我的皮膚總是泛起顆顆顫慄,不是噁心,而是期待;當他勃發的昂揚迎上我的軟嫩,忽快忽慢,更是一次次將我拋往慾望的巔峰。
激情散去,與何碩文在床上擁抱,身上勉強蓋一件他的西裝外套,他輕咬我的肩膀一口:「妳好美。」熟悉的低沉嗓音,我的身心完全臣服,盡是愉悅和滿足。
何碩文的工作需要頻繁出差,周一到周五很少回訊息,六日見面時,我們像正常男女朋友的約會,大街牽手,小巷熱吻,戶外露營踏青,數不盡的肉體交歡。
何碩文會叮囑我,平日晚上不要打電話,免得兩個女兒接到尷尬:「平常日的話,就是我打給妳就好。」然而,他從來沒打給我過。
他幫我付清就學貸款,給我的信用卡額度提高,幫我換一間月租 3 萬的安和路小套房,我隱隱約約察覺到——我變成何碩文的情婦了。
我不是傻子,兩性文章看過不少,大概猜到何碩文口中的「離婚」應是騙人的,交友軟體碰過這麼多男人,瞞著女友跟妻小在外約砲、花錢養小三的比比皆是,每當遇上這些人,我都是邊數著他們送的禮物,邊在心底嗤之以鼻。
我有意識自己對何碩文特別寬容。
可是,我仍然克制不住患得患失。
某個禮拜六何碩文加班,晚上來套房找我,我憤怒質問他:「加班是真的嗎?」
他冷靜回答:「對,我是加班,但我不還是來找妳了嗎?」
放下公事包,何碩文準備過來擁抱我,我別開臉,不願回應他的啄吻,他面露不耐,「好了,這沒什麼好鬧的。」他坐在沙發上鬆開領帶:「就算今天我不是加班,妳也應該習慣,不要跟我女兒一樣任性,很累的。」
突然一股怒氣,我朝著他大喊:「女兒?你會跟你女兒做愛嗎?」
「你會和她們說你的煩惱嗎?一天到晚說我是你女兒,幹嘛一直說這樣的話?你不煩嗎?我不想成為什麼女兒,我也不是你女兒。」
何碩文的眼神緊緊鎖住我,像在思考些什麼,接著起身走向我,一臉沉重。
本以為他要甩我巴掌,以為他要反吼回來,都沒有,他只是輕輕捧著我的臉龐說:
「妳是不是愛上我了?」
見我不發一語,他肯定了,「對,妳愛上我了。」
「既然愛上我,那我們就必須結束,從頭到尾,我都以為妳清楚這段關係的本質是什麼。」
一瞬間,何碩文眼神變得淡漠。
「妳說妳有金錢匱乏,我就給錢,哪一次妳要買什麼我沒滿足妳?我要的是一個可以說話的對象,妳給我身體與陪伴,我從來就沒有給妳任何感情的承諾。妳到底是想要錢,還是想要感情?不要太貪心了。」
「以後我們別再聯絡,下一期房租我不會幫妳繳,妳準備找房子吧。」
領帶都沒解下,何碩文離開了。
來去一陣風,迅雷不及掩耳,刮去他的溫柔,滿屋子噬骨的冷漠。
「妳到底是想要錢,還是想要一份真誠的愛情?」
好幾年,好幾次失眠的夜,我腦海裡盤旋的都是何碩文留下的這句話。
某些女人總是幻想躺平,但靠著輕鬆方式緩解金錢焦慮的結果,等於是將主導權交給別人,金錢是隱形的權力,女人沒有能力,只能任人宰割,最終更由不得妳抱怨。
誰叫是妳自找的。
大學畢業後,工作開始忙碌起來,我刪除交友軟體,租一間 1 萬多的套房,剪回省錢短髮,繼續認真存錢,不曉得為什麼,內心漸漸踏實起來,在於我終於懂了:金錢跟愛情,為什麼只能選一個,我都想要。
既然想要,那就自己爭取,平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