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晚上,帶著新買的書到常去的一家咖啡廳,選好座位、點了飲料、戴上耳機按下播放,正準備翻開書頁時,突然聽見一句「她真的很不要臉」,不知是發話主聲音尖銳,還是話語尖銳,總之那句話蓋過了耳機裡阿爆的歌聲,鑽進腦門。三姑六婆如我,音樂馬上按了暫停,想知道究竟是誰這麼不要臉。
不要臉的女人
「她就…… 常常說謊啊,覺得自己很正。」原發話者繼續說。她的聲音甜膩中帶著緊繃,感覺是一個習於壓抑自己的人。
「是怎樣說謊?」另一個聲音問。話語裡有一種故作中立的調性。
「就,她上次拿了一個日本女明星的照片給我看,然後說『欸妳不覺得我長得很像她嗎?』幹我當下超無言的耶,怎麼有人這麼不要臉。」
「那妳怎麼回答?」
「我就說『喔~好像有點像』…… 我怎麼可能跟她說實話啦!」
「也是。」
「她光是這幾年就去整型整了不知道幾次,就是想要整成 IG 網美那種樣子,整完之後每天都在發自拍照,看了超煩,有時候如果我沒按讚沒留言,她還會私訊我,問我有沒有看到她剛剛發的那張照片、覺得好不好看什麼的。」
「蛤~這種朋友感覺好累!」
「超累的啊,但大家都不敢跟她說實話,反正她就是活在自己泡泡裡。欸她男友之前叫她去隆乳,她隆了之後一直約我們去海邊玩,我覺得她就是想要炫耀她那假奶,假的到底有什麼好在那邊驕傲?」
「男生就愛這種女生啊。」
「真的,妳知道之前我朋友就跟我說,其實我條件比她好,但她就是比較會譁眾取寵,所以感覺表面上朋友比較多…… 欸妳覺得呢?妳覺得我跟她比起來,誰條件比較好?」
「當然是妳啊!」一秒不差的回話,語氣之義憤填膺,音調再重一點就稍嫌諂媚誇張,好在最後一刻收了回去。
「耶謝謝~ 反正我前幾天封鎖她了。」
「妳們不是國中就認識?這樣直接封鎖好嗎?」
「沒差啊,我們共同朋友聽了,都說我三觀超正的好不好,生命中不好的人就是要斷捨離!」
種種造作與偽裝,背後是一樣的不安
上廁所時,我趁機回頭一瞥,終於看見兩名女子的真面目。
三觀超正的那一位,瀏海蓋到眉毛上,兩側頭髮直直地垂下兩側臉頰,將臉部ㄇ字型框了起來,那張臉,不知道是否是我的偏見或錯覺,表情十分陰沈,眼神裡有刀。另一位女子背對著我,一頭短髮,穿著稍嫌邋遢的休閒服。
以上這段對話,讓我想起曾經歷過的那些相似對話。女人輕視女人的對話。
她們口中的那位討人厭女子,在她們看來是「做作」、「自戀」與「自以為是」,我聽到的,卻是「強烈的不安全感」、「深度自卑」與「渴望被人認同」。
每個人心中,都有那些不安全感,這種焦慮有的源自我們心中,有的來自社會壓力,我們對自己總是有那麼多的不安,那麼渴望別人的愛與認同,那麼害怕成為被遺棄被嘲笑的那個人,而這些壓力,在一次又一次的互相指責、八卦、訕笑與辱罵之中,交互沉積,成為了我們心中根深蒂固的自我厭惡情結。
我們對自己感到不安,於是假鬼假怪,而奇妙的是,當我們看到別人也一樣假鬼假怪時,產生的不是同理心與理解,而是將內心對自己的那股厭惡,投射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就好像在說,「我知道妳在玩什麼把戲。我看不起妳。」
但事實上,我們只不過掙扎著學會自愛,也希望被愛而已。某種程度上,我們其實都一樣。
尼采說:「世界瀰漫著焦躁不安的氣息,因為每個人都急於從自己的枷鎖中解救出來。」
如果我們能學著看穿別人的偽裝,直視背後的不安靈魂,少些互相攻擊,世界會不會變成一個更溫柔和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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