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錢鍾書的文字,總是大嘆過癮,他的角色嬉笑怒罵,諷刺高明,但寫到了情的最深處,抖落的卻又都是致深致真的人性哀樂。
《圍城》一書是錢鍾書的經典之作,故事主角方鴻漸在歐洲遊歷四年後回到上海,重返故鄉,逝去的愛恨情仇又再一次席捲上來,時間的浪潮也不斷催促他的腳步向前,他在婚姻愛情中坐困愁城,在知識圈紛紛擾擾中載浮載沉,也在理想與現實的拉扯中百般無奈,以「圍城」這個詞來詮釋恰到好處:「城內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
而我們的人生總是這樣,做了決定,活了生活,內心卻總是有點懊悔,有點無可奈何,性子裡有光明有黑暗,說到底,我們都是又平庸又精彩的平凡人。
錢鍾書在《圍城》裡對人性對人生的書寫字字珠璣,機智過人,讓人看了拍案叫絕,以下節錄幾個描述人事物的精彩片段,讓還沒看過此書的人先體會一下,讀過的人重溫一回:
#1
孫太太
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裡的沙礫或者骨魚片裡未淨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
Photo via: ZOLIMA CITYMAG
#2
鮑小姐穿的少
有人叫她“熟食鋪子”,因為只有熟食店會把那許多顏色暖熱的肉公開陳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為據說“真理是赤裸裸的”。鮑小姐並未一絲不掛,所以他們修正為“局部的真理”。
#3
蘇小姐的愛情觀
那時候蘇小姐把自己的愛情看得太名貴了,不肯隨便施與。現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捨不得穿,鎖在箱裡,過一兩年忽然發現這衣服的樣子和花色都不時髦了,有些自悵自悔。
#4
借蘇文紈之口談婚姻
結婚是被圍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
Photo via: Luna Crescent
#5
方鴻漸失戀後
有人失戀了,會把他們的傷心立刻像叫花子的爛腿,血淋淋地公開展覽,博人憐憫,或者事過境遷,像戰士的金瘡舊斑,脱衣指示,使人驚佩。鴻漸只希望能在心裡的黑暗裡隱蔽著,彷彿害病的眼睛避光,破碎的皮肉怕風。
#6
方鴻漸聽人談起舊人唐曉芙時
鴻漸心裡彷彿黑牢裡的禁錮者摸索著一根火柴,剛劃亮,火柴就熄了,眼前沒看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裡。譬如黑夜裡兩條船相迎擦過,一個在這條船上,瞥見對面船艙的燈光裡正是自己夢寐不忘的臉,沒來得及叫喚,彼此早距離遠了。這一剎那的接近,反見得睽隔的渺茫。
#7
汽車夫罵汽車
汽車夫願意跟汽車的母親和祖母發生肉體戀愛。
Photo via: AsiaOne
#8
烤山薯與偷情男女
烤山薯這東西,本來像中國諺語裡的私情男女,“偷著不如偷不著”,香味比滋味好,你聞的時候,覺得非吃不可,真到嘴,也不過爾爾。
#9
撒謊是快樂的流露
撒謊往往是高興快樂的流露,也算得一種創造。一個人身心舒暢,精力充沛,會不把頑強的事實放在眼裡,覺得有本領跟現狀開玩笑。
#10
醜
中國人醜得像造物者偷工減料的結果,潦草塞責的醜,西洋人醜像造物者惡意的表現,存心跟臉上五官開玩笑,所以醜得有激化,有作用。
Photo via: Scrool.in
#11
在社會上說話
我們在社會上一切說話全像戲院子的入場券,一邊印著“過期作廢”,可是那一邊並不注明什麼日期,隨我們的便可以提早或延遲。
#12
雞湯太淡
這不是煮過雞的湯,只像雞在裡面洗過一次澡。
#13
天下只有兩種人
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種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種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後吃。照例第一種人應該樂觀,因為他每吃一顆都是吃剩的葡萄裡最好的;第二種人應該悲觀,因為他每吃一顆都是吃剩的葡萄裡最壞的。不過事實上適得其反,緣故是第二種人還有希望,第一種人只有回憶。
從戀愛到白頭偕老,好比一串葡萄,總有最好的一顆,最好的只有一顆,留著做希望,多少好?
Photo via: AsiaOne
#14
回家
回家只像半生的東西回鍋,要煮一會才會熟。
#15
旅館裡的妓女
這女人尖顴削臉,不知用什麼東西燙出來的一頭卷髮,像中國寫意畫裡的滿樹梅花,頸裡一條白絲圍巾,身上綠綢旗袍,光華奪目,可是那面子亮得像小家女人襯旗袍裡子用的作料。
說話又快又脆,像鋼片削蘿蔔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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