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楊宗翰那一天，我們相約到大安森林公園的「免廢市集」。初次見面，他沒有穿鞋，赤腳走在草地上，衣著很樸實，笑容很真誠，這就是楊宗翰獨特的個人風格。
楊宗翰在網路上經營「空屋筆記」，分享了許多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經驗，例如徒步環島、在歐洲與一群無政府主義者佔領空屋、撿人家不要的食物當 Freegan、接洽外國旅人來台文化分享、開免費商店、寫不賣錢的書、到學校當講師……，在這個人人做著發大財夢，汲汲營營於職場的社會，楊宗翰除了曾到學校做過替代役外，一生沒做過一份工作，但他人就站在我眼前，還活得好好的。很多人都想問，他是怎麼辦到的？
「努力就會成功」，是一句很特權的話
不要以為楊宗翰是遊手好閒之徒。他天資聰穎，在台灣的升學制度裡是贏家，和我們一樣從小被灌輸「只要努力就會成功」的觀念，當時他看成就比自己低的同學，覺得就是他們不夠努力。這個想法，卻在他到克羅埃西亞當交換生後徹底瓦解。跳脫國內舒適圈，進到真實赤裸的大世界後，他才發現，怎麼有那麼多比他善良、聰明、有才華，而且非常努力的人，生活條件就是不如他？「我這才意識到，『努力就會成功』本身就是一句很特權的話。」
我們無法選擇出身，無法左右政治，真正的世界，其實是非常不公平的。這個體悟衝擊著楊宗翰，「但光是意識到改變不了什麼，我只能做一些事情，讓這個世界稍微公平一點點。」
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我們花錢的方式。楊宗翰說，就算人一輩子只在台灣生活工作，但所花的每一毛錢，都與整個世界息息相關，牽連到你一生不會認識的人。衣服是不是童工做的？鑽石是不是剝削而來的？如果消費時不問這些問題，等於是間接支持不公不義。「雖然無法完全避免，但可以盡量避免。」楊宗翰說。
在克羅埃西亞佔領空屋：食物多到吃不完，還辦「免費商店」
普通人工作，往往是「向錢看」，埋頭拼命累積個人財富，不為社會解決問題反而是增加問題，除了自己以外，不在乎任何人。於是我們成了錢的奴隸，拼命賺，拼命花，然後死去，偶爾問問人生意義在哪裡。難道我們只有不斷工作賺錢的選擇嗎？楊宗翰在克羅埃西亞，看見了另一個出路。
大學時他到克羅埃西亞當交換學生，沒想到到了當地，才發現宿舍沒有申請成功，突然成了無家可歸之人。當時認識的當地新朋友見狀，邀請楊宗翰到他們佔領的空屋同住，沒想到就這樣開啟了一段不可思議的旅程。那幢空屋，是一處廢棄了20多年的屠宰場，面積跟大安森林公園一樣大，在楊宗翰之前，已經有一批人在那裡住了一年。
在那裡，大家分工合作，有人砍柴生火，有人打掃環境，有人修補翻新，漸漸的，構築出一個舒適的小窩。食物方面，他們會等菜市場收攤後，去問攤商有沒有賣不出去要丟掉的蔬果，出乎意料，每一攤幾乎都有 3-5 公斤的剩食，往往拿到第 3、4 攤就拿不動了；他們也會到麵包工廠，用台幣 60-70 塊的價格買約 20kg 的麵包，這些麵包沒有過期，只是隔夜沒賣掉。
就這樣，這群無政府主義者食物多到吃不完，每天輪流生火煮飯，唯一困難是，無法控制食物來源的種類，有時候拿到大量的青椒，有時候是一堆薑，所以就得發揮創意，有次他們就做了一道「高麗菜炒薑絲」，高麗菜 20%，薑絲 80%。
除了利用剩食外，楊宗翰這群人還會趁克羅埃西亞每個月 1、2 次的大型垃圾日，到街上搜刮明明還能用卻被丟棄的物品。整理過後，他們在屠宰場小窩裡，弄了一個「免費商店」，也鼓勵周邊居民把不要的東西帶來這裡，任何人只要有需要，就能來這裡免費拿取東西，不需要以物易物。免費商店之外，他們也烹煮過量的剩食，邀請附近社群前來一起享用美食。
然而，佔領空屋是100%不合法的。屠宰場其中幾位產權人曾向政府單位提出申訴，希望趕走這群寄居的人們，沒想到當地居民卻群起支持這群佔領空屋者，政府也認為與其放著荒廢還要維修，不如讓這些人發揮作用，結果後來被申訴的事情就不了了之，楊宗翰說，兩年前他回克羅埃西亞，那個空屋社群還存在著。
回台灣不佔領空屋，他用別的方式回饋社會
佔領空屋這件事雖然可能在克羅埃西亞發生，在台灣卻幾乎是不可能。但楊宗翰認為，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常上網搜尋哪裡需要幫忙，或是經朋友的介紹媒合，他曾經到原住民書屋免費教小孩英文、陪他們寫作業，後來聽那邊老師說經濟上有問題，楊宗翰就發揮「老本行」，騎車到附近的菜市場、麵包店問有沒有剩食可以給予。沒想到商家們都樂意幫忙，有一次楊宗翰帶小朋友到市場去參訪，在那裡跳了舞，讓大家都樂不可支，擺攤的伯伯還問他們「以後可不可以每個禮拜都來一次？」
楊宗翰也經營免費的「沙發客來上課」計畫，過去在學校當替代役時，他就介紹了不少國外旅人到鄉下學校去分享故事。他認為，一般人看觀光客只看到「錢」，買了紀念品、訂了飯店就沒事了，但這些旅人身上卻有遠比錢更值錢的東西，他們有異地文化、特殊經驗、語言才藝，若是不好好「利用」，豈不是太可惜？
現在的楊宗翰，收入來源多半來自講師費，但他收不收費也是看心情。他沒做過一份工作，賺得錢少少的，他笑說，「我朋友看我這窮光蛋也能活得好好的，就會讓他對人生產生新的思考。」
禮物經濟：不是利益交換，而是無私的給予
在楊宗翰的部落格「空屋筆記」上，他提到了「禮物經濟」的概念。禮物經濟是每個人用自己的技能與力量，不求回報地去幫助他人；不是交換，而是無私給予，而在這個過程中，往往會有機質變出意料之外的結果。楊宗翰說，每個人都能提高禮物經濟在生活中的比例，例如吃不完的食物別丟掉，可以送給親朋友好友；開車在路上看到有人在走路，可以停下來問需不需要搭便車；平常工作是廚師，也可以找一天免費料理給社群享用……。「但這些當然不是硬性，而是你真心想做才做，沒人能逼你。」楊宗翰說。
楊宗翰想提倡的，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而是提供當代消費社會之外的「另一種選擇」。「如果你在工作上找到價值，那也很好啊，」楊宗翰說，「重點是，別忘了我們永遠有另一種選擇，有了選擇才有自由，也才會因此更珍惜你所擁有的事物。」
Editor:Abby Chao @ A Day Media
Photographer: Wang Kai Yun
Cover/ art design: Becky@ A Day 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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