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孤味》開場,小女兒佳佳下樓吃早餐,見碗盤污垢沒洗淨,微微皺眉,打開水龍頭再沖一次,這才拿杓盛湯,全程不發一語。光是這幕,我就已經對孫可芳的演技驚艷,這,不就是我在家裡的模樣嗎?
32歲演員孫可芳,出道 6 年,憑著懸疑劇《天黑請閉眼》爆紅,摘下金鐘獎最佳女配角,隔年,她再以《五味八珍的歲月》叩關金鐘,實力受到業界肯定,戲路多變,一路穩扎穩打。
孫可芳坐在我面前,本人瘦瘦小小,雙眼炯炯有神,反差感極大,與她表演恰成正比。在我開始發問之前,只聽到她搶先一步輕聲地說聲「謝謝」,整個採訪尚未開始,就已經被溫暖的氛圍包覆。
《孤味》探討原生家庭的連環影響
孫可芳:「我和佳佳一樣,都希望以和為貴。」
電影《孤味》講述一個父親缺席的家庭,母親苦心拉拔3姐妹長大,孫可芳在片中飾演的小女兒佳佳,對父親過去作為完全不清楚,因此,她不討厭父親,甚至努力想成為父母之間的橋樑,希望家庭圓圓滿滿。
只是,前朝恩怨已深,哪可能這麼容易就握手言和?
孫可芳直言和佳佳很像,前頭有大姐謝盈萱、二姐徐若瑄擋著,使她明明身份是小女兒,但在家中角色更像「孫女」。恰巧,現實生活的孫可芳是外公外婆帶大,使她很容易就帶入角色,不需刻意努力就能入戲。
就連家庭觀,孫可芳和佳佳的看法同樣一致,都想要家人之間能圓滿,說到這裡,孫可芳忍不住反問我:「這樣算是消極嗎?我偶爾會思考這件事。」
她希望家裡不要有衝突,每個人都能退一步、站在對方立場去體諒與理解,孫可芳說:「家庭衝突都是可以被解決的,我知道這種話聽起來很『佛系』,但我相信這種愛是存在。」
語畢,她用「溫柔的革命」來形容佳佳的家庭觀,笑說若能簡單,誰願意複雜?
聽下來,孫可芳是樂天的,然在她積極樂觀的性格身後,其實是苦難中生出來的體貼。
樂觀的「起源」,是不希望外公外婆擔心
樂觀的「養成」,是外公外婆的大愛
7 歲時,孫可芳父母因車禍雙亡,她和姊姊由外公外婆養大。
讀小學時,孫可芳常被小朋友們嘲笑「是不是孤兒?」、「為什麼不去孤兒院?」
小小年紀,難免語塞,她不知該如何回應,默默在心裡自問:我難道真的是孤兒嗎?
有天孫可芳回家,看到姊姊正對著外公外婆哭泣,原來姊姊也在學校被欺負,遭同學惡意嘲弄:「你跟你妹是不是孤兒」、「要不要捐款」⋯⋯
接著,她聽到姊姊詢問外公外婆同樣問題,「我們是孤兒嗎?」
孫可芳在一旁,看著外公外婆安慰姊姊:「妳有家人啊,妳不是。」
當晚,她發現外婆在哭,一邊哭著,一邊刻意壓低聲音,怕吵醒她和姊姊。
回憶至此,孫可芳告訴我:「那天晚上,我就對自己說,如果我不夠堅強,外公外婆會受到傷害,我要樂觀一點。」於是,她努力逗外公外婆笑,連在學校受委屈,她不會想要告訴外公外婆,不想他們擔心難過。
起初,孫可芳的樂觀源自貼心。
可隨著時間過去,對父母離世傷痛慢慢減少,她突然發現:外公外婆給予她和姊姊充分的「愛」,才是讓她這顆樂觀種子能得以發芽延續的關鍵。
「拯救我們姐妹的是滿滿的愛。」
孫可芳繼續說,「因為那件事(父母過世),阿姨叔伯對我們姐妹會特別關心,每個週末都會有家族聚會、卡拉OK。」
「其實這些人,集體給了我們很大的關心跟照顧。」
有感人生無常,外公外婆教育孫可芳的方式很簡單:快樂最重要。
孫可芳透露:「 外公外婆從來不會說我多棒多強,而是讓我選擇能讓自己感到快樂的興趣做。」
如果硬要小孩學業成績名列前茅才有資格被稱作「棒」跟「強」,說穿了,這只會讓孩子們陷入比較心與爭強好勝的迴圈,心態更容易變得扭曲。
孫可芳外公外婆的教育,無疑是看得長遠。
兩老很清楚,唯獨讓小孩保持在對任何事物充滿好奇心、開心的態度下成長,學習跟感受能力自然會漸漸提昇,教育不需要揠苗助長,而是順其自然。
再說了,生命苦短,開心走一遭才是實在,不是嗎?
當初孫可芳申請上台灣藝術大學,外公外婆雖然面露憂色,卻沒有刻意阻攔,對孫女擁有強大的愛與信任,「外公外婆真的很無私,很尊重我的想法,很希望我快樂,也讓我看到原來『愛』是什麼樣子。」
說到這裡,孫可芳眼眶閃著晶瑩:「啊,講到都快哭了。」
在外貌至上的演藝圈苦熬
孫可芳:「實力,是我的終身信仰。」
孫可芳不是世俗定義的美人,使她的演藝之路走來跌跌撞撞。成為演員之前,她發過傳單、當過國中表演課老師,甚至做過足球賽播報員,不過,她對足球一竅不通,只好天天熬夜學習,意志力可以想見。
娛樂圈過度重視皮相,使得孫可芳經常懷疑自己:「我剛試鏡廣告時,發現我好像跟世界很不合,我覺得大家都好美好瘦,山根好挺,心想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那時候,她最常試上的廣告都是跟扮醜、搞笑有關,至於保養、時裝等類型的廣告,完全沒有她的份,「反正只要美美的,就⋯⋯都輪不到我。」她大笑。
因緣際會加入「植劇場」,孫可芳慢慢抓到自己的風格,她再度發揮樂觀本色:「就是因為不是靠臉吃飯,我就不會在意攝影機怎麼拍我。」她向我表示曾看過導演陳玉勳分享一則貼文,裡頭寫著:「演員若想惹毛導演,只要對他說一句『導演,我左臉比較好看』。」
外貌,充其量是敲門磚,但陪伴你大殺四方的,永遠只能是實力。
孫可芳嚴謹地說:「身為一個演員,就是不能夠去在意自己好不好看。但最後我們都會發現,當一個人傾情投入演出時,那就是他最好看的模樣,不管從事哪個行業都是。」
她回想拍攝《五味八珍的歲月》時,其中一場戲,她所飾演的女僕「阿春」在發現深愛的男人被帶走後,在米店難過地痛哭流涕。當初因入戲太深,她僅拍一次就 OK ,導演喊卡後說:「妳好美,要不要看回放?」
孰料一看回放,孫可芳發現她哭得爆醜,還垂著一串鼻涕。
專訪現場,她繪聲繪影地對我描述:「真的很大,一串炸出來,超級噁心,但導演竟然說我很美麗,事後回想,我多多少少有點感觸。」
她堅定表示:「只要足夠投入角色,那種觸動人心的力量,才是最值得被留下的。」
擔心外公看《孤味》難過
孫可芳:「他靜靜看著我長大。」
隨著《孤味》上映日期越來越近,由於電影緊扣著親人和生死,孫可芳擔心外公看了會勾起難過回憶:「我還沒邀請外公,但有找了他幾個朋友跟親戚。」她坦言上部作品《若是一個人》演出失戀女子時,外公就已經看得很心疼。
「下次可能要演個喜劇,讓外公開心一下!」她說道。
孫可芳的外婆在她出道前便離世,無法參與孫女發光的時刻。
幸虧外公能夠見證,他總是支持孫可芳的演出,每篇報導都會剪下來紀念。此外,在得知孫可芳奪下金鐘獎最佳女配角的當晚,外公直接在台南街口放鞭炮,對孫女的成就感到驕傲。
「外公對我演技不會有評價,他只關心我吃飽沒,健不健康。」
整場訪談過程最觸動我的,就是孫可芳與外公、外婆之間的相處,那是一種靜靜守望、不求回報、毫無功利導向的愛。外公外婆只求孫可芳平安健康長大,從事她感興趣的事物就好,倘若遇到挫折,就是陪她跌撞療傷,用行動悄悄告訴他:
「不要怕,就算妳失去再多東西,也不會失去我們。」
幸福家庭的組成元素,跟成員的性別、年齡、隔代教養、血緣都無關,最重要地,是如何讓小孩在舒服的環境下練習肯定自己。有時候,與其實施強者教育,不如耐心陪伴,用心了解。
當孩子願意信任你,關係自會順風順水,萬事歲月靜好。
服裝:Marc Jac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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