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位擁有兩個名字、多重身份的人來討論專注這回事,好像是諷刺的。同為城市人,又一山人(黃炳培 Stanley Wong)形容追求速度是都市共識,兼顧的事太多導致分心,或是太專注猜想還未發生的事,忘了認真地生活。
透過禪修和攝影,他在打坐和取景器中找到了心安的感覺,也繼續鑽研慢的學問,「我相信物極必反,追求快感直至大家習以為常、沒了新鮮感,大家自然會求變。」
──A Day with 又一山人──
專注是有感情的無線熱點
感受過世界一線城市的節奏,比較下他還是覺得香港是最匆忙的,城市人往往處於太分心和太專心的極端狀態。明明出發往公司有一小時的車程,卻滿腦子想著待會工作的事,沒有善用時間連繫當下,「有次禪修時被要求專注去吃一口飯、感受菜的味道,起初也會覺得太誇張。回想一下,我們吃飯的確太匆忙,沒有好好嘗到飯菜的味道,只想著待會要面對的辦公室政治 。」
舊式的機場離境板上,黑色的翻板快速的更新著航班資料,又一山人形容自己擁有這樣的一雙眼睛,快速地掃視身邊一草一木,再記錄他關心的細節,「專注就是連繫,像有感情的無線熱點,我的專心是沒有設定目的都能專注的狀態。」發掘藝術和商業共存的可行性,是他這幾年進行的實驗,跳出廣告界後兼顧著攝影師、藝術家、傳播公司負責人的身份,證明只要想表達的訊息貫徹,仍能專心地平衡得宜,以不同的媒介連繫人和人。
真正佛系是慢而不停
物極必反,當人察覺物慾帶來的的快感瞬間即逝,也厭倦了那沒思索的刺激,自然會找新出路。於是近年興起「佛系」,但眼前的佛教徒卻說所謂的佛系存在誤導,反而「慢活」更貼近用心生活的理念,「慢要令思想更豐富,才值得慢,慢而停下來是不行的,人生不會停,年輕人所說的佛系正是什麼都不做,跟佛無關。」。
為了習慣慢,又一山人學會數息,即是專注數著呼吸的氣息,也在京都買了個單位,每隔兩個月跟太太越洋回家一趟,因為無論他在香港多麼著重慢活,也難免被拖離。
人非機器,沒有快門和光圈,單是摩托車在公路上奔馳,兩旁的細節都無法聚焦,「所以人要變慢才能好好感受,要按人體構造去調整步伐。」這解釋了他所說的強行目標,明明是萬里無雲的晴朗天,卻忙著搬上不必要的防洪沙包,於是忘了認真生活。
他認為認真生活是一種心安的狀態,善待當刻的一切,「或好、或壞、或堵車也安於當下,在大埔公路飛馳有快感,那堵車可否有快感呢,堵車便可以看到飛馳時錯過的事。」和社會鼓吹的硬性正能量無關,這種自在是中性的平靜,軀體在、腦袋也在。
四十年都帶著相機出門才算喜歡攝影
離境板在乘車時繼續運作,他偏好捕捉城市中不可思議又無可奈何的畫面,但大前提要戒掉把恆常視為平凡的壞習慣。很多人主動跟他說自己也愛攝影,他劈頭便問一句,「你的相機呢?」答案往往是沒帶在身上,因為今天只是上班的日子。
「他以為新事物才值得專注,今天不特別嗎? 你早就決定了它不特別,太理所當然了。」又一山人在二十歲收到第一份薪水後,便花了一千五百元買了第一部相機,相機是背包的必備品,這個習慣持續了快四十年。
數碼相機和菲林相機都是有益的運動,他形容後者如氣功,含有精神鍛煉的成份。無他,每按一下都是錢,不能亂按自然專注。有一年他到了敦煌沙漠,空無一人的沙漠上插了寫著「為人民服務」的標語牌,念念不忘下,第二回重遊沙漠時他帶了 8×10 相機,只為認真地記錄這個畫面。
腳架要很穩固、片盒很重、拍了八格便要在黑布袋裡換底片,只要冒起帶上 8×10 的念頭,他便知道自己對那場景的認真程度,「過程不能有半點出錯,數碼和菲林對我而言不是畫面的絲毫分別,而是後者的慢對內在很有意義,攝影令我的心看得更多。」
要向前就不要只記掛昨天的威風
以舊物作主題並非要把昨日捧上天,而是要新一代沿著傳承的脈絡,在自己身上試驗出新方法,「有氣量而正面地重遊舊地才是傳承,如果直接排斥就無話可說,任何事也可以很負面。」他理解那群老早上岸又不願再發力的既得利益者,但他拒絕成為被淘汰的一員,「不要說以前多棒,那是廢話,也不要老是看履歷,那是過去的事,每天起來都當一張白紙很重要。」
他為 FUJIFILM GFX50R 攝影展拍攝的作品名為《一切即一》,錄音帶、裁縫剪刀、火水泵等舊物都被拆成零件,背後是對香港人人際關係的觀察,只有合在一起才能發揮潛能。前年的《好香港 好香港》展覽展出超過一百五十件本地設計品,但他最深刻的,是有母親看過展覽後,說會帶二十多歲的兒子再來。
九十年代經濟起飛,不分晝夜追求物質,現在物欲相對較少,人人卻都在自我膨漲。頑強的求存能力背後,存在對城市的不安,故此要以自己先行,「香港無論任何階層或專業也無法悠閒地想像明天,城市發展是否向前,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你說是否令人不安?」 。
為口奔馳令人只顧生存、生活變得奢侈,更沒時間思索生命。又一山人相信一切不過是選擇,光顧街角小店的咖啡而非星巴克也是對生活的要求,「由生活跳離生存需要時間和內在價值觀配合,如果已經厭倦了追逐名利,不如開始自問如何做一個人吧。」
Credits
Photograph:Emily Chan, 又一山人, Fujifiilm
Art Design:Alice
Interview&Text:chan c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