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女生好歹打扮一下吧?」聽到他們語帶嫌棄這麼說,我勉強維持著笑容,心中卻燃起一把無名火。
幾年前,我在大學社團認識了三個男生,我們有著相同興趣,很快就打成了一片。當時我和系上的人關係不是很好,某個女生不知為何看我不順眼,開學後沒多久後便四處奔波,在我背後散播不實謠言,很快就把我從系上離間出去,硬生生把我弄成了系邊。
所以當時能在社團結識那三個男生,我無比慶幸珍惜,白天和他們約吃飯,下課後一起玩社團,晚上騎車出去吃宵夜。我真心相信自己交到了不錯的朋友,原本因系上鳥事而搞得烏煙瘴氣的心情,終於獲得了緩解。
沒想到,事情後來的發展卻讓我再次幻滅。
李維菁:「女人體內都有雙男人的眼睛。」
剛和那三個男生認識時,我只要出門都會花點心思化妝打扮,希望能在不熟的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但和他們漸漸熟稔起來後,覺得沒有營造形象的必要了,於是我開始不再化妝,原本還會稍微打點粉底或畫畫眉毛,後來都直接素著一張臉,隨便套個圖案上衣運動棉褲就出門。
接著,有好幾次我都感覺到他們一種欲言又止的樣子,頻繁而微妙的眼神交流讓我心生疑惑,直到有一天,我想他們是忍不住了,見到我時其中一人突然迸出這句:「欸,女生好歹打扮一下吧?」
「剛認識妳的時候覺得妳很漂亮,後來怎麼崩壞了?」、「敢這麼邋遢走在學校路上真的只有妳啦!」他們像平常說垃圾話一樣,你一言我一語地笑鬧著,表面上雖然是稀鬆平常的玩笑語氣,但我能敏銳察覺到他們有種「終於說出心聲了」那樣鬆一口氣的感覺。
雖然我表面裝沒事,心中卻猛然悟到了一個事實。這幾個男人從來沒把我當「人」看,而是把我當「女人」看。
他們一開始會和我交朋友,或許就是因為覺得身邊有個「漂亮女生」跟著,走在學校很有面子,而當這個「漂亮女生」回歸本色成為「普通路人」後,能讓他們用來烘托男性尊嚴的價值也就消失了。
我原本認為,只要氣味相投,興趣相合,幽默相似,無論是男是女都能成為彼此的知心好友,後來我才知道,很多時候男人是先把妳當女人來評價,幸運的話,後面才會把妳當人來衡量。
回到原本在系上排擠我的那個女生。
幾年後我從昔日同學口中才得知,原來她是忌妒我在團體裡較受矚目,於是決定把我這個「威脅」連根除去。男人看女人總有一套標準,而神奇的是,很多女人竟然也是用男人的眼光在測量其它女人。對那個排擠我的女生來說,她沒有進一步認識我的興趣,她只知道我是她的潛在競爭者,把我除去後,她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在男性之間諂媚璇幹。
社會在無形之中給了女人很多束縛。
廣告、名人、音樂、電影、政治發言,放眼望去無處不是「女人應該怎樣」的訊息,以前常聽人笑說「男生出門只要五分鐘,女生出門要兩小時」,現在想來其實還真是真實到諷刺。
對某些男人來說,女人該如何的既定標準已經在他眼睛上形成了堅固的濾鏡,他在觀看女人時,只能隔著層層錯誤期待與不實幻想,永遠無法用溫熱真心與女人的靈魂貼近,而女人則也習於用男人的好惡來肯定自己的價值,彼此勾心鬥角,機關算盡,只為了一再確認自己在愛情市場中的位置。我想這或許也是為什麼古代宮廷劇那麼火紅的原因之一。
李維菁在一篇《彈鋼琴的少女中》,也提到了這樣的概念。
她寫到,「女人隨時關注自己的形象,並將自己一分為二,哭泣的時候要好看,走路的時候要挺直,微笑的時候要細微,憤怒時要同時展露脆弱。女性隨時隨地對自己的形象如此自覺,因為要清楚知道這一點,女人才有可能成功,別人怎麼看她永遠比她怎麼看自己重要。女性的內在一分為二,一個是審視者,一個是被審視者,永遠在觀看與被觀看。… 扮演審視者的男人已經內化成為女人的一部分,依照男人的眼睛所發展出來的女人形象,也逐漸地成為女人發展並理解自我的構造。… 那雙自己體內的男人的眼睛,常常變成了女人的心臟。」
我們體內的這雙眼睛,用苛刻的眼光掃射其他女人,也用質疑的眼神凝視著自己。我們想像著曖昧對象與情人會怎麼看,也想像著完全的陌生人,甚至是世界上某個還沒遇見的男人會怎麼看。
想想,我們究竟是為了自己好好生活,還是終究是為了某個男人而活?
但世界不斷變化,有許多人一直在打破性別階級與刻板印象上努力著,或有會有那麼一天,我們素顏出門不會有人指責我們「沒有禮貌」,穿著隨興也不會被暗中譏笑。
我們會發現,費盡心力成為某個男人心中的期待,實在太累也不值得,我們也會發現,許多原本妳掏心掏肺對待的人,其實從來沒越過妳的性別看見妳的真實樣貌。汲汲營營,原來我們在世上一直找尋的,是某個在直視我們的赤裸靈魂時,能懂得並愛之惜之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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