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事》的故事,從泰國曼谷開始。主角是兩個男人,一個叫程瀚青,一個叫高鎮東。他們千里迢迢從台北飛到了泰國,在舞台雷射光、人妖酥胸與酒精香菸的催化下,不禁感染上了曼谷的魔性氛圍,臉笑得更開,菸抽得更兇,膽子也更大了起來。
他們做了在九零年代前後的台北不會做的事情:自在摟抱,當街親熱。高鎮東與程瀚青很快就讓我聯想到了王家衛《春光乍洩》裡的那對冤家,黎耀輝與何寶榮內心深刻的寂寞只有在遙遠它方能獲得共鳴,而《台北故事》這本書的兩位男主角,同樣也只能在異國短暫地找到歸屬。
《Spoiler Alert》
《台北故事》與《春光乍洩》的愛情,都是洶湧而荒謬的
高鎮東與程瀚青的組合,和黎耀輝與何寶榮之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高鎮東是個狂野奔放卻也自私任性的男人,他從小跟著混黑道的哥哥在八大行業裡打滾,憑著一張俊美臉蛋在三教九流中如魚得水,最後落腳在林森北路一家酒店「銀坊」做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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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瀚青則來自一個普通家庭,母親因為一場搶劫意外喪生,父親因劇變而中風,導致他被迫早熟,高中肄業就去車行當學徒,在還未消化喪親之痛就已一肩擔起家計,養成了如石頭般沉默寡言的脾性。他們兩人在因緣際會下認識,洶湧的性吸引力從第一眼就天雷勾動地火,很快地就開啟了這段長達多年剪不斷理還亂的孽緣。
「黎耀輝,讓我們重頭來過。」在《春光乍洩》中,何寶榮幾乎是有點得意洋洋地說著。因為他知道他愛他。
高鎮東與程瀚青同樣也重新來過了好幾次,從一開始不過問對方私事的冷漠床伴,漸漸在安靜的心照不宣中發展成一種不上不下的尷尬關係。而他們之間的愛情如此難以定義,除了兩人個性上有著本質的相殺差異外,更因為在那個年代的台灣,「同性戀」還是個陰暗晦澀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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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故事》的敘事角度在兩個男主角間轉換,我們跟著他們活了一遍台北最有代表性的靈魂場域,例如在夜半空曠的中山北路上咆嘯狂飆的空虛暢快,例如光影雜沓的西門町隱隱流動著情慾的酒吧街區,例如閃著朦朧七彩霓虹燈的橢圓 Disco 舞池,例如飄散著尿味嘔吐味與卡拉 OK 歌聲的林森北。而我們也跟著看到,他們在這些地點來回茫然徘徊之間,內心深處是那永遠無法排解的矛盾與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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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瀚青從小就責怪自己為什麼生來是個同性戀,長大後與家人的談話也總是小心翼翼,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被人發現自己喜歡男人。身為雙性戀的高鎮東,則對性向這件事「刻意地」不屑一顧。他似乎要自己相信同性間的愛情只是年少輕狂的一部分,無論再愛再癡狂,烈焰熄滅後,兩人終究還是要找個女人結婚生子,成立一個「正常家庭」。高鎮東曾開玩笑地說,希望他倆以後生的兒女能共結連理,這樣結為親家的兩人,至少最後可以成為對方的「家人」。一句輕描淡寫的玩笑話,卻讓人讀得心錐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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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故事》與《春光乍洩》,背景一個在台北,一個在香港,給人的感覺卻十分相近。在電影中,黎耀輝與何寶榮總是在中心之外的位置看著自己與他人的人生,陰影下、窗縫間、角落裡,畫面無聲傳達了他們在社會上的邊緣特質,更讓人深切感到他們無論多狂放多瘋魔依舊得臣服在人生巨大齒輪下的無奈與孤寂。
這本書用淺顯卻細膩的文字勾勒出程瀚青與高鎮東的故事,字句場景很「台北」,但讀起來卻沒有預期中的熟悉感,反而一股強烈的疏離與陌生佔據心底。與《春光乍洩》那對冤家一樣,他們在城市中一個小而破敗的公寓裡野獸般地做愛,毫無節制地抽菸,撕心裂肺地打架。他們的矛盾與社會的矛盾揉和成他倆都無法逃脫的悲劇結局,正如本書作者「台北人」在後記中寫的:
如果程瀚青沒愛上高鎮東。如果高鎮東可以不那麼自私衝動。這個故事百分百就不會是個悲劇。
我覺得這話在某種程度上十分正確。真的。
如果每個人都有清晰的思想,只做分內的、正確的事,進步與否姑且先不說了,但這個社會肯定會規矩美好得無法想像。
即是烏托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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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極的烏托邦很可能只是個空想,但「更好的什麼」,卻是我們一點一滴能慢慢去開鑿追尋的。《台北故事》讀來令人悵然,卻也不禁讓人想著,如果每個人多在乎彼此與陌生人多一點,有些無奈、矛盾與悲傷,是否有可能減輕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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