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無法停止緬懷逝去的回憶,尤其是那些與戀人、家人、友人共享的溫馨片段,更是讓人依依不捨地在腦海中反覆播放。雖然現在相機/手機的照相功能越來越發達,這些美麗的記憶都能被清楚地記錄下來,只不過數位化後的影像、或是套上了濾鏡的畫面,總是少了那一縷情感溫度。
此時,「刺青藝術」的存在便顯得更加重要──它是一段戀愛關係的見證人、個人生活哲學的抽象實踐,抑或是某個逝去人事物的深刻紀念。無論刺青背後的涵義為何,其個人獨特性都是不可抹滅的。
Kay Yang
Tattoo with love and wishes
「我總是會跟客人聊很多,有時候是聊聊彼此深沉的秘密,有時候是傾聽客人訴說有趣的故事,這些都成為我替他們設計刺青的靈感。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夠帶給他們滿滿的正能量,充滿愛、充滿祝福。」
來自台灣、現居德國的刺青師Kay Yang,作品中充滿著細膩筆觸,描繪時而寫實、時而抽象的動植物與幾何圖案,或是一句溫暖而堅定的文字標語,透過帶點朦朧白的淡彩色濾鏡,於輕盈的筆觸之下細細建構出屬於自己、也屬於客人內心的小宇宙。
「刺青師聽起來像個神祕的職業,客人們都會秉持『尊重專業』的態度面對你。」
曾就讀復興美工、並順利考上台藝大的Kay,長久以來都以「當個能夠畫一輩子的藝術家」為人生目標,卻在大學畢業、進入職場當上插畫設計師後,開始感受到現實的殘酷──在台灣,插畫師低薪、競爭強,專業常常不受尊重……,一如許多人認為地,「畫畫」可能真的不是一個能當飯吃的工作。
「插畫師是個充滿挫折的行業,因為自己喜歡的風格未必符合客戶的胃口,所以當時的我不斷在思考這個問題:有沒有什麼藝術相關的行業,是不需要委屈求全的?能不能讓喜歡我風格的客人主動來找我替他們創作?」
這句話聽起來似乎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但是在歷經多年探索後,Kay最終找到了能讓她盡情「畫一輩子」的職業──成為一位說故事的刺青師。
在將繪畫媒材轉移到人體肌膚上後,Kay也坦承自己經歷了意想不到的心態轉變──「刺青師聽起來,就是個神祕的職業,所以大部分的客人都會秉持著『尊重專業』的態度面對你,這跟我在當插畫設計師時,是完全不一樣的環境與風氣,著實讓我滿吃驚的。」
「我與客人的關係不只是買賣,更像是種心靈上的互動。」
每一筆烙在客人肌膚上的色彩痕跡,皆是Kay想細心收藏的圖像,也是伴隨客人一起環遊世界、共同經歷人生喜怒哀樂的無聲旅伴;即便因為時間而淡化、抹去,或是改變樣貌,對於Kay來說,也是一種文青式的浪漫。
「許多服務過的客人,現在都成為我的朋友,我們也在刺青之外的世界產生連結──我們會互相關心彼此的生活,甚至在我去年結婚時,我的場地、捧花、主持、蛋糕師傅甚至主廚等,都曾經是我的客人,我很喜歡這樣人與人的互動!因為刺青而結識,我們成為對方眼中那位特別的朋友,就算踏出工作室,我們的心靈仍舊緊密地連繫著。」Kay喜愛交朋友的個性,無形中加速了刺青事業的發展,也讓她贏得再多錢也換不到的真誠友誼。
被問及遇過什麼有趣的客人、或是離奇的要求,Kay笑著說:「可能要講個三天三夜!」不過,她還是開心地跟我們分享了幾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
「我記得有個女孩來找我,她手上有著一條長長的疤痕,我們在上面刺了一個小剪刀,因為那條疤痕是車禍事故造成的,她的好友就在那天離開人世,她希望能藉由剪刀的意象,表達『由此剪開,便能看見縫在裡頭的美好回憶』。」
另一個女孩,則是對祖母的逝世遲遲無法忘懷。「她拿著一顆祖母綠的耳環,說是去世的祖母留給她的傳家寶,她曾戴著那對耳環旅遊各地,卻在途中搞丟其中一顆。我們把遺失的那顆刺在手上,完成後,我們彼此相視而笑:『這樣就不會再搞丟了呢!』」
「彩虹也有愛的權利,這是從小到大都沒人教我們的事。」
「在我進行設計討論之前,我都會跟客人說,你先把社會價值觀擱在外面,因為在我這裡,你可以暢所欲言,我不會去批判你。」
Kay坦然地張開雙臂,擁抱人性中的喜悅與悲傷、孤單與脆弱、對於自我認同的迷失,以及對愛情的渴望和畏懼,即便傾訴這些感傷情節的刺青,只能深藏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曾經有遇過一位中年男士,從小背負著沉重的社會觀念,讓他不敢面對自己的性向,長年活在對自己的恐懼之中。所以我們選擇刺在股溝之間,因為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的刺青,但又想在自己的私密部位有個代表性的記號,只有當他自己想展現時,別人才能看到那個記號。」
Kay這一番話,讓我想起台灣方通過釋憲的婚姻平權法──那些躲藏在社會規範背後的無奈臉孔中,有幾個人能得到真正的愛情救贖?有多少人能夠獲得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利?
「彩虹也有愛的權力,所以我們刺上有著彩虹色翅膀的愛神邱比特。」
Kay透過富含象徵意義的刺青,致力為這些渺小的渴望發聲:不分性別,只有愛。
「在歐洲國家,藝術創作受到崇高的尊重,不會有人質疑你作品中的獨特性。」
於台灣、法國、德國均有駐店經驗的Kay,坦言在歐洲做刺青,能夠發揮的自由度更大、客人也更尊重作品原創性,不像在台灣,常常會有人拿著其他刺青師的作品給你,希望你能做得一模一樣;所以每次當她聽到德國客人向她說:「別人的作品有多棒,我們都不在乎,因為我們就是喜歡妳的作品、妳的風格。」她都會感動得不能自己。
有做過藝術/設計的朋友,一定也會對上面那番話特別有感觸──台灣的創意產業,不斷地被灌輸「需要抄襲才能活下去」、「一個logo值不了多少錢」等不健康的想法,導致許多胸懷大志的藝術家/設計師被迫放棄夢想,轉而投入自己並不那麼喜歡的行業,只為了能夠賺到足夠的錢維持生計。
面對這些遺憾的發生,也許我們可以向歐洲人「尊重產業」的精神看齊,擁抱藝術作品中的原創性與背後的故事性,我想,這是無論身為消費者或創作者的我們都樂見其成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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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ver/ Photo: Kayyang Tattoo
Cover Art Design: Al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