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週，身旁同志圈的朋友幾乎天天都沈浸在喜悅的氛圍之中。因爲在上週 2019 年 5 月 17 日，臺灣成為亞洲第一個同婚合法化的國家。很難忘記透過手機的直播螢幕，看著支持同婚的人群聽聞法案通過的瞬間，三萬多人擠在青島東路上，穿著雨衣、合撐著雨傘，全身濕漉相擁而泣的畫面。
身為同志的我內心激動溢乎於辭，狂喜的淚水連同哽咽的窒息感叫人難以招架。但那刻，我和女友人正在東京，在沈默的電車乘客之間，手機螢幕外彷彿是兩個世界一般，將我拉回眼前的現實。這幾天在日本旅遊的片段記憶，突然一一湧上—不改在臺灣自由自在的相處模式，身在異地的我們飽受異樣眼光的侵擾，原本仍不捨即將結束的旅程、回到工作崗位的我，突然好想、好想回臺灣。
在進步的日本，感受到最為保守的目光
近幾年日本的影視圈大量推出以 LGBT 作為題材的作品：《當他們認真編織時》、《大叔的愛》，還有近期才剛推出的《我的裙子去哪了》，隱隱約約的斷定如此性文化多元發展的國家，對於同志族群的接受度應比以往更為開放。然而整趟旅行仰賴地鐵作為主要的交通工具的我們，完全見識到日本人對待同性伴侶的真實態度—在擁擠的電車中，我們拉著拉環，面向坐在前方的女性長輩小聲交談。她眉頭深鎖並掩著口鼻、面帶難色的上下打量著中性打扮的女友，久久沒有停歇，彷彿用盡肢體語言說著「好臭。」那是我見過最無聲、卻最充滿攻擊性的無理抗議。
然而帶著鬱悶的情緒走出車站，迎面而來是一群剛下課的女高中生。其中一位蓄著曖昧短髮、將制服裙拉到膝下長度的女學生，遠遠的就直盯著女友猛瞧。她擦肩經過女友身邊時連番驚呼「すごい～（好厲害喔）」那份眼神不必翻譯，裡頭盡是難以言喻、滿滿的羨慕。
又或是到遊樂園洗手間，園區的工作人員看見女友彎進女廁，本要上前阻止、卻在最後發現她並沒有走錯方向。前前後後欲言又止，又帶有些許為難的動作，從我後方的視角來看，全都一覽無遺。
一直以來崇拜也醉心於日本文化，乾淨的空氣、街道，美食與現代化的公共設備，所到之處都能感受到高度進步的生活品質。然而在這段旅行的時間，我卻看見他們在精神思維上最為保守的那一面，和過去對日本的印象產生強烈的矛盾與衝突。
Love wins，but......
回臺灣後問過一些在日本工作、求學一陣子的朋友才慢慢了解：他們不僅沒有相似於臺灣的同志文化，同時我和女友的互動模式，對比日本人原本的男女交往常態，本身就是惹眼的。在日本街頭，少有情侶會高調的牽手遊逛（雖然近幾年年輕人有越來越大方的趨勢，但仍是少數），日本男生不會幫女生提包包，拿血拼戰利品，對於公然表達自己的情感感到彆扭，情侶多半只會並肩同行。
然而興奮來到不同的國家度假，情緒輕快的我們膩在一起做所有的事。這樣的同性組合、又毫無畏懼的表現出情侶的親暱感，招來異樣眼光或許也不意外。然而我卻忍不住想：如果在日本是如此，那麼其他離我們比較近的亞洲國家呢？香港呢？韓國呢？
翻閱亞洲地區 LGBT 的討論，韓國對同志議題敏感，政治人物反對同性族群，同志在韓國社會是個不能提及、遭受漠視與否認的存在。相對香港有不少公眾人物公開表態自身的同志取向：作詞人林夕、歌手何韻詩、演員黃耀明......，但他們如今仍為兩個男人手牽手的海報，能否在地鐵展示而引發論戰。
群體認同與社會氛圍分歧，我低頭打開通訊軟體的女同群組，日本朋友連番祝賀臺灣同志婚姻立法通過，她們接續說道：「日本には希望がない悲しい現実。我々頑張って台湾に住みましょ。（遺憾的是，日本要有這樣的立法是沒有希望的。讓我們盡力待在臺灣吧）」當下的我來到日本，僅是個來訪短短幾日的過客，既能享受異國文化的情調，轉身回到家鄉，也能擁有得來不易的幸福--但我卻不知道有多少和我們一樣的同志朋友，是如此渴望能待在一樣能擁抱他們性向本質的社會與國家。
「性向本就該是平凡無奇的一件事。」
5 月 17 日的一週後，是「同性婚姻法案」正式施行的重大日子，外媒高度讚揚臺灣對多元性別取向的尊重與進步，臺灣作家陳雪與伴侶早餐人完成登記結婚後，寫下：「辦結婚手續只要三分鐘，但是我們等了十年。」喜悅與祝福鋪天蓋地而來，知情的朋友們紛紛來問：什麼時候跟我們一樣，一起踏入愛情的墳墓？笑著鍵入訊息回應，但我明白一切仍未結束：現實生活面對家人的質問、面對親友的關切字句，或許對已能享有婚姻保障的我們而言，才是最大、最沈重的考驗。
臺灣藝人 Hush 在社群媒體分享自己在日前與家人正式出櫃的過程，幸運得到父親滿滿的支持和鼓勵。他表示：「雖然在媒體上出櫃出得毫無保留，但對你們始終沒有提起。選在今天這個平凡無奇的日子，是因為我自己覺得，性向本就該是平凡無奇的一件事。」
是啊，性向本就該是平凡無奇的一件事。還沒忘在日本旅行時，那段與女友的對話是多麼令我畢生難忘。離開對她猛行注目禮的女高中生，我小心翼翼的問女友：妳有覺得來日本之後，看妳的人變多了嗎？
她說：「有啊。」我追問道：那些視線、會讓妳覺得很不舒服嗎？她自自然然地說出整趟旅程讓我最為感動的一句話：「不舒服？是我的存在才讓他們不舒服吧！」她的直率坦然，提醒我無論如何都不要感到抱歉、感到不自在，因為相愛本身就該是平凡而理所當然，這，才是最重要的。
Cover Photo Via : @ms961024、 @chenxue1970、C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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