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母親心病復發,在即將倒下的前一刻,爸爸才終於回到了家。
曾經在我眼裡很是獨立,以剽悍女強人聞名職場與親戚間的媽媽,恍然間成了生活無法自理的孩子,或者,是個受了太多傷的孩子,對於開火、飲食、走動都感到恐懼,無論到哪,一刻都不敢放下另一半的手;而我們玩笑了二十年,那位像大男孩一樣還需要人照顧的爸爸,忽然之間得聽著老婆交代後事般的訴說家中境況,一手擔起處理三餐和照護者的工作,他說,一開始得放下手邊工作,算著自己損失了多少金錢,心裡其實充滿怨懟。
那現在呢?你就不氣了嗎?我滿是疑惑的問著眼前這位,怎麼可能不氣自己損失金錢的老爸。
他帶著一股悠長的口氣,繼續用超台的口音說:「有一天我就突然轉個念啊!想自己賺錢到底是為了什麼,想要錢還不是為我老婆!那我怎麼不現在就好好陪她、照顧她。所以我就決定跟你媽兩個人,天天一起在家混日子!」
坦白說,當下我的想法是「是什麼神蹟改變了這個人!」,那麼坦然接受現實,那樣勇敢。但其實,爸一直都是在乎媽的吧。只是生活生活,難免會遺忘了當初奔跑的初衷,有的人跑得太遠了,回不去,爸爸只是殘酷又幸運的重重被愛叫了一聲,停了、回頭了。
三個月,爸爸幾乎只工作了兩三天,他硬是帶著不想出門的媽媽到台南吃牛肉、找媽媽的姊姊三人一起上陽明山散步吹風,他開著車到處跑,不過這次的乘客終於是真正需要自己的老婆。
媽媽的情況好轉很多,她又會笑了。上週,換我這非常體弱的老爸生病,不過只是難以啟齒的,痔瘡。醫生安排開刀住院,爸要媽在家休息自己去就好,開刀後晚上,媽還是待不住搭車到了醫院病房,陪著他過夜。
後來爸和我說,他那天好感動,想著自己還有一個關心他的老婆來照顧,甚至對媽說「當年的妳到底是勇敢還是傻,敢嫁一個窮小子?」,我聽了大笑說,媽媽只是很傻吧!畢竟我爸可是個結婚後只帶了一盞檯燈當嫁妝的男子啊!且,這破爛檯燈婚後不久後就被媽丟到垃圾場。
他們的愛情,我至今依舊看不懂,兩個人天天吵,天天讓我懷疑這對夫妻到底有沒有交集,但,那份羈絆,或許總是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媽的一場重病,讓愛在生活中浮現,一日回到家的早晨,看著餐桌上他倆把日曆撕成兩半,上頭各放兩片吐司,第一次,我見他們一起靜靜在家吃早餐,會等著對方坐下再開動。
一輩子的愛不是一時的衝動、或感嘆逝去的美好,而是兩人日子走過好多個年頭還想繼續過,我們就一起隨意走著,無論好壞都願意與你虛度時光,膽怯時偶爾你拉著我,偶爾是我帶著你前行。
當年媽的傻,誰知也許真是種傻福,辛苦了大半輩子,終於又嚐到被溫柔守護著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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