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五年級,第一次聽到一位國中學姊的墮胎傳言。
接著升上了高中、大學,零星之間也聽過幾個朋友的朋友的墮胎事件。只是每每談到這個話題,身邊人都瞬間侷促不安,有人將之視為禁忌,有人則嚴正批評。但我關心,真正親身面對墮胎抉擇的那些女人們,到底內心經歷了些什麼呢?
在我們的社會,墮胎不只屬於一個人身體自主權的範疇,女人要考慮的,還有該如何對另一半、對家人、對整個社會「做交代」。無論你我是否贊同墮胎,也無論人們對墮胎的特定條件是否有共識,現實是男女面臨抉擇的處境依舊持續地發生。而墮胎因為容易被妖魔化,因此過來人的真實經驗分享,更顯得十足重要。以下是幾個曾經人工流產的年輕女性在 The Cut 上分享的私密經歷,雖然美國與港台在法規民情上不見得完全一樣,但過來人的情感卻是舉世皆同的:
Kate, 29 歲
懷胎七個月才發現畸形
「人們常假定我沒想過其他的可能」
Kate 在 29 歲前後懷孕。孕期間做了許多檢查,醫生向她保證胎兒一切正常,沒想到一直到懷胎七個月時,腹中孩兒才被診斷出罹患 Dandy-Walker Syndome(一種人腦畸形發育)與胼胝體發育不全。這種症狀在孕期很難被檢查出來,但數據統計幾乎每三萬個人中就會有一個發生。
「我無法決定該怎麼做,因為我還沒消化整件事。但我很確定自己不想讓醫生們知道我有在考慮墮胎,因為我怕他們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麼想我。...... 我把恐懼藏得很深,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有多害怕。
還記得我問,「像我這樣的小孩會怎樣?她會一直睡著嗎?」醫生聽到後縮了一下,然後回答,「像你這樣的小孩通常無法舒服到能睡著。」
人們常假定我沒想過其他的可能。我考慮了其他所有的選項,而且想得透徹。這是我從未想像自己會做的事 --- 我是說,很多人說「我從沒想過要墮胎。」...... 我從未想像自己考慮把小孩拿掉。但我做了。我深刻思考。
我得明確認知到我也在乎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要擁有一個作為她母親的人生,我也不想要我女兒擁有那樣的人生。要談對我孩子的同情非常容易,我絕對有(那樣的感情),而那也是驅動這個決定的因素。要談我值得什麼樣品質的人生太難了。但那也很重要,而我也已經能自在談論這件事。(只是)沒人真的想要聽那些。
(聽反墮胎團體與政治人物們談晚期墮胎這件事)對我傷害很深。... 因為我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因為我同時擁有這個經驗情感上的真實與事實上的真實。而真實就是,沒人在乎。所有人都只在乎自己能感覺高人一等。政治人物不在乎。他們只在乎權力。他們不在乎寶寶!他們只在乎能繼續坐在辦公室裡。」
Laura, 27 歲
因為法律限制,在幾小時內得做出改變一生的決定
「如果我走了,誰要來照顧她?」
Laura 在懷孕快 23 周時,胎兒才診斷出有嚴重的腦部畸形,很有可能是 Dandy-Walker Syndome。只是美國州法律規定合法終止妊娠要在懷孕 24 周之內。因此 Laura 只剩下一小段時間,作出可能改變一生的大決定。
「(因為孩子被診斷出多種畸形與發育不全),她是不可能擁有一個正常人生的。她也非常可能無法自力更生。
我知道她不會有個人生的。我想著這件事,想著,如果我走了,誰要來照顧她?怎麼照顧?這些事在我腦海縈繞不去。還有那些未知的、那些不知道的,再加上我沒有時間做決定。我被趕著做決定。我確實在 23 周又 5 天時墮了胎。
如果我有辦法延長時間... 如果他們說,「妳懷胎 23 周即將 24 周,但在這情形下,國家允許給予妳更多時間考慮。」我就能去見更多專門醫師了。... 我會去見各種能給我更多資訊的專業人士。
那能讓我擁有用我自己方式去哀傷的時間,而不是什麼都被追著跑。我有的不是天,而是小時,是小時。
那能幫助我走過哀傷過程。我能擁有更清楚的思緒。我只留下了她的腳印。現在想起來,我應該也要求拿她的手印的。或許我應該跟他們要一撮她的頭髮。我應該要求更多照片的。但我沒有。在那當下,我的心思不在這些事情上。」
Beth, 22 歲
沒有迫切的危害,只因沒有天時地利人和
「墮胎是因為,我無法繼續和一個有毒的人在一起。」
Beth 很早被診斷有多囊卵巢綜合症(Polycystic ovary syndrome),多年來醫生都告訴她她沒有受孕力。沒想到 Beth 後來卻意外懷孕,而且檢測出來時已經懷胎 16 週。
「我和家裡人經歷了一段艱難的時期。那時候我和他們關係疏遠,很大的一個原因是我原本處在一個有毒的關係... 那段關係在那幾週前結束,但我還沒有和家人修補感情的時間。
我需要人工流產的一個大原因,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無法繼續和一個有毒的男人在一起。我不認為那對我來說是健康的,也不認為那對我們的孩子是健康的。我只知道我要把這件事留在過去,而我必須向前走。我知道我無法負擔去做一個父母。
我的健康並沒有受到危害,我的胎兒也沒有任何不正常,因此我覺得把自己的故事分享出去很重要。我還記得在網路上試著搜尋與我相似的經歷 --- 任何晚期墮胎的人,任何沒有什麼理由正當化墮胎,只因為那是心之所向的人 --- 而我遍尋不著。這讓我心碎,讓我覺得自己被孤立,感覺孤單、不同常人、不道德。」
Megan, 33 歲
勇敢選擇,卻害怕遭人誤解
「感激,是在這個悲劇與創傷中我沒預料會有的情緒。」
Megan 在懷胎期間被檢測出胎兒罹患「左心室發育不全症候群」(Hypoplastic Left Heart Syndrome),是一種罕見而複雜的問題。
「(人工流產過後)我從麻醉中醒來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站在那裡的外科醫師說「謝謝」。我很感激,因為我有能力自己做決定,也因為每天都有醫師與醫科專家們幫助女人做出與她們身體相關的抉擇,並允許女人在這些事情上擁有控制權。感到感激,是在這個悲劇與創傷中我沒預料到會有的情緒。
我上個禮拜剛回到工作崗位,禮拜四,而我覺得我得非常小心地選擇要和哪些人分享完整的故事,因為(關於墮胎)有太多誤解與錯誤資訊。懷孕 20 週後墮胎的女人,絕對不是在一夕之間改變想法,『喔算了,我改變主意了。』大部分去 20 週產檢的人心裡都在期待著知道孩子的性別,然後繼續開心過下去。(這件事)非常令人沮喪且讓人感到被放逐。人們被指責是謀殺兇手。身在這個處境的女人感覺已經夠糟糕了,而這整件事因為被惡魔化,更讓人很難去分享與致敬一個孩子的回憶。」
或許你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或許你身邊有人曾體會過這樣的內心交戰,或許你本人就曾品嘗過箇中的複雜滋味,而現在的你對墮胎這件事的看法,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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