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一天移情別戀的前男友被人綁架了,妳會和他的現任女友一起去救人嗎?
電影《愛上卡夫卡》的故事,就從這個荒誕的事件鋪展開來。劇場助理鳳梨(簡嫚書 飾)的男友林家聲(林哲熹 飾)在法國移情別戀,回台後兩人繼續共事,緊鑼密鼓排演著卡夫卡的《變形記》。不久後家聲的新女友 Julie(Julia Roy 飾)來台拜訪,沒想到就在這個千頭萬緒的節骨眼上,家聲竟突然被父親的仇家綁架了。於是,現任與前任女友陰錯陽差成為搭檔,跨上機車展開一場台北尋人之旅。
《愛上卡夫卡》是台灣知名女作家陳玉慧首部執導的作品,90 年代她以《徵婚啟事》及《海神家族》等作名揚文壇,擅長從女性視角書寫細膩情感,角度宏觀跨越於台灣與歐洲文化之間。《愛上卡夫卡》在台灣文化群景中編織出動人的愛情小品,一舉入圍了第 21 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的最佳編劇項目,是今年初非常值得一看的國片。
而我們好奇,從文學走到電影,陳玉慧在這個旅途上,究竟走出了什麼樣的體悟呢?
男女主角的故事,也有我們的一部分
《愛上卡夫卡》的創作源起十分天馬行空,陳玉慧笑說:「有一次先生和我大吵一架後離家,好久沒有回來,我幻想他是不是被綁架,還是掉到河裡面,是車禍,還是暈倒。」一天後,先生終於出現了,但當時的擔憂卻成為了後來的電影創作靈感。
陳玉慧認為「人生是荒謬的」,沒人能預知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正如這曲折離奇的電影情節襯托出卡夫卡《變形記》與真實生命共有的荒誕本質,「《變形記》主角起床後變一隻蟲,林家聲去買個早餐也突然被綁架。」但人常說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結局,Julie 與鳳梨踏上一個不知道答案在哪的旅程,林家聲也與他的其中一位綁架者(游大慶 飾)發展出結局未知的兄弟情誼。
對觀眾來說,除了目睹角色成長令人感動外,跟著他們跑遍台灣的過程也很過癮。例如南澳的部落日常、台北街頭的中藥鋪、電音轟炸的獨立酒吧、煙霧裊裊的廟宇、人聲鼎沸的小吃攤……,不俗的畫面精緻勾勒出五味雜陳的「台灣味」,編織其中的愛情與親情習題更讓人覺得似曾相識。這個故事表面上雖然屬於四個男女主角,但每個人卻都能在其中看見自己的一部分。
被動一點,比較像女王
Julie 與鳳梨,一個來自法國,一個長於台灣,一個對愛情主動追求,一個則被動壓抑。
但陳玉慧並非要做出一個「台灣女生比較怎樣、法國女生比較怎樣」的膚淺概括,她認為女人追求愛情的方式因人而異,而且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都很好。
「我認為被動一點有時候比較像女王,」陳玉慧說,「說穿了,兩個人在一起靠的是緣分,和被動主動沒什麼關係,主動也不見得能讓關係走得長遠。但被動不是放棄,它是一種凝聚力,一種吸引力,自己不追著別人,而是吸引別人過來,以退為進。」
然而,電影中鳳梨明明被情人背叛,卻還要強吞淚水笑著一張陪 Julie 找人還兼做「導遊」,這樣的「消極」真的好嗎?「我覺得鳳梨是主動的被動。其實很多人面對事情是寧可沒有答案的,明明男生可能已經外遇或結束關係或另有女友,但女生總覺得不死心,可能還會再看看,因為這樣她才能繼續找,繼續有希望,」陳玉慧解釋,「鳳梨是一個劇場工作者,導演給她很大壓力與責任,而她不想示弱。」
「我難過我不再這麼難過了,你懂嗎?」
我們哀悼的是已逝的過往
鬼靈精怪的鳳梨在別人面前從未顯露真實感情,即使遭到情人背叛、忌妒眼前美麗的巴黎女子、承受劇團的工作壓力,她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臉上照樣帶著微笑蹦蹦跳跳。我們只能從她的旁白感受到她的真實情緒,卻也因此替她感到心痛。但正如陳玉慧所說,鳳梨是一個主動的被動者,尋找林家聲的旅途同時也是她走過一遍尋找失落情人的療傷過程。電影接近尾聲時,她說了這麼一句:「我難過我不再這麼難過了,你懂嗎?」
「為一個人難過是一個很高貴的情操,」陳玉慧說,「失戀或遇到困難時我們常放不下,但隨著時間默默過去,有一天妳覺得好像沒之前那麼難過了,同時間自己也經歷了生命很多事情。你發現原來難過是個高貴的情操,因為在那個 moment,你的整個生命思想都是為著一個人。但時間過去後就淡忘了,反而會對生命覺得有點惋惜,對時間的過去感到憂傷。」
無論鳳梨對林家聲究竟有著什麼樣複雜的感情,一切都隨著時間推移而雲淡風輕,曾經的愛與悔恨最終昇華成對生命常態的體悟,而生命有時候的確是帶點憂傷的。
#MeToo or Not?
會對受害女性二度傷害的社會,是我們所有人的責任
在坐上導演椅之前,陳玉慧一直是個出色的作家,曾是第一屆紅樓夢獎決審團獎得主,也曾獲得台灣文學館金典獎台灣文學獎。她創作甚豐,腳步馬不停蹄,這個月初《愛上卡夫卡》上映後,接下來二月一號她的新小說《德國丈夫》也即將出版。然而,在這段精彩而充實的創作生活中,發生了一件與新書有關的小插曲,使陳玉慧反思 #MeToo 運動的意義。
幾個禮拜前,她在個人臉書上貼出了《德國丈夫》的部分摘錄,內容是關於 30 年前她在西班牙與巴黎被性侵的過往。其實這是她即將出版的書摘,她當時貼出這段文字,是為了鼓勵遭受性侵的女性,呼籲大眾尊重身體自主權,同時也間接支持所謂的 #MeToo 運動,但沒想到貼文發出後竟有媒體擷取拼湊內容,加上聳動標題製成不實報導。「這個社會太保守,也很殘酷,」陳玉慧直言,「我現在都為那些決定站出來的受害女性感到擔心。出來是要抱著必死的決心,因為可能會受到二度或三度傷害。看到站出來講話的人被這樣對待,其他受害女性還敢出來嗎?」
#MeToo 運動在歐美如火如荼延燒,帶起了許多具有實質意義的改變,但這樣的運動為什麼在台灣掀不起波瀾呢?性暴力這件事情,不僅只有男性會施加在女性身上,不同年紀和不同性別之間的性侵也時有所聞,說到底,這股歪風是整體社會作用下的結果,每個人都有責任。
「這個社會假道學太多,性就是人之常情,卻常常被誇張化,」陳玉慧說,「但很多人看新聞標題就直接像法官一樣去宣判一件事情,那也不對,因為外人從來不去問本人事實為何,我們也不在事發現場,不知道其中的情況。我們的社會必須要自己打開保守的大門。」
權力的濫用是許多惡的根源。媒體濫用權力、網友濫用自由發言權、有權者壓迫無權者,還有為虎作倀的奉承者……,身為這個社會的一份子,我們除了主動監督與譴責權力濫用的情形外,也不能忘記獨立批判思考能力的重要性。「身體自主權很重要,就像別人不能硬餵你吃下東西,也不能逼你發生性關係,」陳玉慧說,「世界上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在黑白之間,只能說,性侵絕對是錯的。」
給 20 多歲徬徨的妳:
想像 10 年後自己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雖然年輕時曾經歷過性侵陰影,但陳玉慧走了出來,持續忠於自我地創作,活出精采無悔的人生。她在臉書上寫著,「我的貼文想鼓勵被性侵的人,性侵經驗對人生的影響並不是絕對,不,它就是一部份而已。當年被性侵之後,我常去諮詢心理醫師,有時我和心理分析師的看法亦不盡相同。要走出陰影,不應該只依賴別人,也是自己。」
人生閱歷豐富的她,會給現在 2、30 歲的女生們什麼樣的人生建議呢?「傾聽自己,了解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那些愛自己、做自己什麼的都聽爛了,每個人都不一樣,我無法給出建議,」陳玉慧說,「但我可以提供一個思考的方法,那就是 “visionalization”。妳去想像十年之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模樣,那時妳會在哪裡,過什麼樣的生活,然後再從那個畫面去找尋妳的方向。」
《愛上卡夫卡》是一部有笑有淚也有深刻哲思的小品,是一部貨真價實的國片,更是一位女性創作者的多年才華結晶,而陳玉慧將在二月出版的小說《德國丈夫》,同樣也非常值得期待。能支持自己認同的人事物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這周末約朋友們一起上電影院吧!
Cover / Photos :《愛上卡夫卡》
Cover Art Design : Cha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