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看 Netflix 影集《The Haunting of Hill House》之前，我以為它不過是一部順應萬聖時節推出的普通鬼片，但一集集追下去後，才漸漸發現它的細膩度與深度，完全超乎我的想像。
這部影集表面上是鬼故事，實際上講的，卻是錯綜複雜的家庭關係。
我們每個人都有剪不斷理還亂的家庭煩惱，親人間的情緒勒索、無法客觀面對的矛盾，以及源自於童年的創傷，都是許多人終其一生追尋探討的問題。
在《The Haunting of Hill House》裡，導演 Mike Flanagan 把筆直的敘事線打碎，轉而用不同角色的視角以及跳躍的事件順序，細膩地編織出一齣駭人的心理驚悚故事，而我們也在每個角色的掙扎與無聲的求救中，隱約看見自己的身影。
《Spoiler Alert！》
鬼魂真實存在？亦或是我們逃避殘酷現實的反應？
《The Haunting of Hill House》主角是 Crain 家的五個孩子，他們年幼時曾與父母住在一幢名為 Hill House 的神秘老豪宅裡，沒想到才剛搬進去沒多久，幾個孩子就開始各自經歷許多無法解釋的異像。
Photo via: Bustle
時間快轉向前，幾個兄弟姊妹長大後，都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大哥 Steven 成為寫鬼故事的暢銷作家，大姊 Shirley 成為大體化妝師，排行中間的妹妹 Theo 成為心理醫生，最小的雙胞胎兄妹 Nell 與 Luke，一個與日漸嚴重的心理疾病搏鬥，另一個則成為多次進出勒戒所的毒蟲。雖然幾個人的人生道路看似大不相同，但其實每條路都暗示了他們正努力用自己的方式，跌跌撞撞地去理解幼年時期他們共同經歷的一個可怕「創傷」。
photo via: Business Insider
而這個創傷，就是他們母親 Olivia 的自殺。Crain 家的孩子和我們許多人一樣，雖然外表看似成熟堅定，但我們終究是不完美的人。在面對傷痛的時候，他們選擇用逃避、忽視、憤怒、自我孤立或過度樂觀（「一切都會沒事的」「我可以修好的」）的態度去推開問題，這也是為什麼「鬼魂」總是在他們感到懊悔、矛盾與失去自我控制的時候突然顯現。
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例子，或許就是 Crain 家小妹 Nell 的故事了。
Nell 在 6 歲時第一次看到可怕的「斷頸女士」，而這個脖子以詭異角度歪向一側的女鬼，從那時起就一直在她生命中陰魂不散。
Photo via: JOE.ie
飽受精神疾病與丈夫暴斃的打擊折磨的 Nell，慢慢地越來越瘋狂，而斷頸女士出現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最後，她一個人回到早已荒廢許久的 Hill House，並在神智昏聵與極度狂喜中，走到了階梯最高處，並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上了繩索。而在這千鈞一髮之際，Nell 突然清醒了過來，而出現在她眼前的，竟然是她死去已久的母親。她正要張嘴求救，母親卻將她一把推下，Nell 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這樣被悽慘地吊死在半空中。
Photo via: YouTube
而就在這死前的短短幾秒間，Nell 眼前閃現了一幕幕過去的畫面。她的意識在過去的黑暗記憶中快速穿梭，眼前畫面是一個又一個幼年時期被鬼驚嚇到的「自己」。這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她自己就是那個「斷頸女士」。原來她從未真正消化母親過世的事實，原來她一直對微小的警訊視而不見，原來就是她就是一步步把自己推向心智與生命衰亡的那個人。
Photo via: Daily Express
We are our own ghosts. 很多時候，因為我們不敢面對問題，亦或是沒有能力去看清問題，即使日漸被隱藏在生活肌理下的「鬼魂」侵蝕，也毫不自知。而這種深埋在個人歷史裡的「惡」，很多時候都起源自原生家庭，因為在面對最親近的家人時，我們是最無防備，最無法察覺潛在的傷害，也最無力去對抗的。
在黑暗中盲目摸索的我們，不知覺間已成為家人彼此的「鬼魂」
《The Haunting of Hill House》裡的每個主角都各自經歷過詭異的超自然事件，導演 Flanagan 為了從不同角色的角度編織出這個龐大而複雜的故事，採用了跳躍式的敘事方式來呈現。
Photo via: Game Spot
每一集中，我們都會看到似曾相識的場景，但卻是從不同人物的角度去描繪，而就是在這樣來回的穿插與編織之間，一個個原本我們以為是可怕的「超自然」現象，最後竟然只是人與人之間因視角不同而形成的「盲點」落差。
例如，大哥 Steven 小時候看到母親 Olivia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說話，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早就出現精神疾病症狀（或被鬼糾纏）的 Olivia 當時其實正與幻想的兒女們對話。又例如家裡那扇沒人打得開的紅色房間，直到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 Crain 家每個人早就都進去過裡面，只是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去「記得」它。
Photo via: The New Republic
很多時候，家庭裡的紛爭都源自於我們的「各說各話」。我們困在自己的立場太深，以至於完全看不到家人的真實需求，也聽不到彼此無聲的求救，直到爭吵、分離與悲劇發生了，依舊還一頭霧水，深陷無法解釋的傷痛中。而 Hill House 那個看似沒有人進得去，但其實每個人都曾身在其中的紅色房間，或許代表了我們面對個人創傷、脆弱與罪惡感的常見方式：不去碰觸，不與彼此討論，各自以扭曲的記憶去詮釋同一個事件。
Photo via: Mashable
就像《The Haunting of Hill House》裡的角色一樣，在晦澀難解的人生旅程中，我們不斷在黑暗中摸索著，不斷在錯的時機做出錯的決定，不斷地在朦朧的記憶與令人不安的現實中看見「鬼」。我們雖然與家人生活緊密，卻可能早已是彼此生命中的鬼魂，曾經造成的傷害，也持續在往後的生命中「陰魂不散」。
Photo via: Mashable
鬼魂是秘密，是恐懼...... 卻也是我們的「願望」
故事接近尾聲時，Crain 一家人為了拯救命在旦夕的小弟 Luke（小妹 Nell 的喪禮過後，Luke 打算放一把火燒掉小時候藏滿了祕密的那間房子，但家人卻擔心邪惡之地會「反噬」掉弟弟），先後趕回了 Hill House，最後終於同時出現在那隱晦的「紅色房間」中。
回到老家的眾人，各自看到了不同的鮮明異相，過去不想面對的事實再次如鬼魅般出現，但這一次，他們選擇正面迎擊，不再躲躲藏藏。十幾年間，兄弟姊妹因為家庭關係必然的複雜而彆扭疏離，但因為內心深處血濃於水的本能，讓他們終於一個個向彼此敞開心房，並在同心協力之下救回了因施打毒藥而性命垂危的 Luke，成功阻止了更多家庭悲劇的發生。
Photo via: NME.com
這時，Nell 的鬼魂突然在眾人眼前出現。
她幽幽地重複呢喃著，其實每個人都來過這間房間無數次，卻都渾然不覺。「這是 Theo 的舞蹈室，是我的玩具室，是媽的閱讀室，Steven 的遊戲室，Shirley 的起居室，Luke 的樹屋...... 紅房間用不同的面目出現，這樣在它消化我們時，我們才會繼續保持平靜。」Nell 說。
而這樣的「紅房間」，我們每個人或許都有一個。
為了保護孩子不受傷害，父母在我們身邊歇斯底里地築起一道隔離外界的牆。為了保護自己脆弱的自尊不被碰觸，我們用自我欺騙與逃避將自己關入了舒適卻隔絕的「心房」中。
Photo via: Social News Daily
很多事情都是一體兩面，我們為了恐懼也為了愛而劃地自限，而出現在我們眼前的「鬼魂」，有的或許源自秘密罪惡，有的或許源自羞愧懊悔，但很多時候，鬼魂卻是我們未能達成的「願望」顯現。
緊閉的心房總是可以再次敞開，聳立許久的高牆總有可能推下。我們即使無法在彼此的「紅房間」中長久逗留，仔細探究，但只要清楚每個人心中都有這麼一個地方的存在，就會更懂得寬容、原諒與愛的力量。
Photo via: Den of Geek
《The Haunting of Hill House》裡，那棟房子的駭人歷史是真的，曾經死在這裡的人也真實存在，而 Crains 一家看到的鬼魂有部分也可能是真的，但整部影集裡最可怕的異相，卻全都源自人扭曲晦澀的心靈。這部影集用詭異而細膩的細節以及緊密交織的敘事，堆砌出一個黑暗卻動人的家庭故事，漸進累積的壓迫情緒也在後面幾集推向精采絕倫的高潮，不禁讓人在全身爬滿雞皮疙瘩之際，同時思考自己正在面對的種種家庭矛盾。
Cover Art Design : Pai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