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台灣金鐘獎剛落幕,今年獲得最佳新人、最佳男主角兩項大獎,從創作歌手轉戰演員身份的藝人盧廣仲,第一次參與戲劇作品《花甲男孩轉大人》 就備受肯定。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精彩演技,成功詮釋一位來自台南鄉村,身處於男孩到男人之間混沌不明的年紀,對人生迷惘、也對「家」的情感無法割捨的年輕人,角色形象深植人心。
而在演員精彩的表現之外,《花甲男孩轉大人》本身的劇情刻畫也再次引起熱議。來自於發生在你我身上都有的家庭問題,透過一場促使親友返鄉、再次相聚的喪禮,窺見深藏在家族成員之間已久的怨懟不滿。而盧廣仲不只細膩演繹出年輕族群中常見的「魯蛇 Loser 」代表,也帶我們再次檢視:在慢慢步入成年後,那些長期以來對「家」難以面對的生命情節。
我們都怕,
童年的快樂無慮只能在記憶裡溫習
鄭花甲幾乎從小學就是人生失敗組的代表—考試不及格老是被老師打、上台演話劇只能扮成一棵樹任人宰割,唯一會說自己帥、長得可愛討喜的,只有無條件疼愛孫子們的鄉下阿嬤。放學和姊姊一起坐阿嬤的摩托車,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著說今天在學校發生的大小事,或是和鄰居親戚在田野間你追我跑,分享從控窯土堆中挖出來的香甜烤蕃薯,種種單純美好,都在回顧這段童年記憶時的鄭花甲眼裡閃閃發光。
然而坐上載著彌留外婆的救護車,卻像駛入有別於以往的殘酷現實。不僅再也不能抱著外婆撒嬌,長輩在餐桌挑起彼此之間的新仇舊恨,過去的和樂融融相形之下像是夢一般遙遠。這間老房子乘載的笑聲只在曾經,成長換來的,可能是更多的痛苦和變卦,童年的歸屬最終竟成為醞釀傷害的爭端。
我們都怕,
自己是否讓重要的他們失望
28 歲,接連在大學生涯的過程中面臨重考、延畢,讓鄭花甲的踏入社會的歷程,足足比別人慢了六年。他和大學同學在同一間飲料店打工,卻絲毫沒有職場應變能力,反而顯得更笨手笨腳。此外就是成天泡在租屋處看漫畫,過著拒絕面對現實人生的偽大學生活。
這樣的鄭花甲絕對不是特例。他一定會讓我們想起身邊某個感覺永遠長不大的朋友,或是自己某段時期的貼切寫照。然而這樣的大學延畢生,回到鄉下老家就絕對得面對一場「比較」惡夢。親戚免不了在言談之中問起:「什麼時候畢業呀?什麼時候找工作呀?」或許搶在你回答之前,爸媽就已經堆著尷尬的笑臉企圖解釋,然後再轉頭對你嚴正訓斥:看看你表哥,應屆畢業在科技園區上班,你要多跟人家學習。
課業成績、工作成就、婚姻進度,找不到人生目標或成就感,或許有一定的比例該怪罪自己的曾經散漫和缺乏思考。但父母責難無奈的眼光和語氣,所帶給你的打擊肯定比一直以來所面臨的失敗感更為難堪。多想要像小時候寫作文「我的志願」所說的成為有用的人,但終究卻一再讓最重要的他們感到失望。
我們都怕,
自己是否已經足以有力量照顧父母
在《花甲男孩轉大人》中,鄭花甲的父親鄭光輝雖然是長子,在處理年邁的母親身後事時,卻自認為當乩童自己、比不上宮廟主委的大弟鄭光煌,處處低頭隱忍對方對自己數落難堪。將一切看在眼裡的鄭花甲,不僅氣父親的毫無抵抗,更氣自己沒有能力幫家裡爭光、幫這樣的爸爸爭口氣。
父母輩多半在我們現在的年紀就已經結婚生子,獨立照顧起一個家的所有。然而現在的我們可能還在做職涯探索、可能還在月底因上一期的卡費過著苦哈哈的日子,幸福仍然建立在偶爾和三五好友去 KTV 、酒吧放鬆狂歡的時候—如同鄭花甲一樣站在「孩子/成人」之間的混亂不安、和責任感絕緣,不僅不足以撐起未來,眼看著父母接連退休,也害怕這樣的自己沒有能力照顧失去年華歲月的他們。
因為唸書、工作離鄉背井,讓我們在成年之後與家慢慢拉開距離,逢年過節再次推開熟悉的大門,都是在每一次重新面對不同時期的自己。即便各自生命經歷有所不同,鄭花甲面對家的矛盾與依戀,卻在每個人的心底不斷發酵。《花甲男孩轉大人》之所以貼近人心,是因為它所描述的不僅僅是發生在普遍台灣家庭的縮影,而是透過鄭花甲的角色,給予我們投射成長焦慮的依歸。
但就像劇情最後,鄭花甲以長男身份在外婆喪禮朗誦祭文的那份脫胎換骨—縱使夾帶痛苦悲傷,成年後返家經歷的衝撞與撕裂,終將都會帶著我們退去曾經困擾的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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