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我的設計朋友T打算轉行賣炸雞扒了。
炎炎夏日，悶熱無風，店外的太陽似是熊熊燃燒的火球，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我低頭呷了一口冰咖啡，身心份外舒爽。不過在這一天，使人焦躁的注定不只有猛烈的陽光 —— 朋友T狠狠地將手提電話拍在桌子 —— 還有一群思想別具一格的客戶。咖啡店內客人低聲聊天，輕柔的爵士音樂流瀉每個角落，餐具的輕碰聲將氣氛襯托得更加輕鬆愉快。可是我們之間，卻偏偏彌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消沉。
「……這次又怎麼啦？」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想轉行賣炸雞扒。」朋友T仰天長嘆了一口氣。
謎 —— LOGO要無限放大
「平常老闆的思想你還能大概猜測，但客戶就是另一種層次了，簡直要衝出太氣層直達銀河系！」她用力將攪拌棒捅到飲品中的檸檬，「老是發電郵來說LOGO不夠大，問能不能再放大一點 —— 已經很大了好不好？到底是他(/她)自己眼殘，還是當全部target audiences都是瞎的？一張只會放到網上的圖而已，到底要把LOGO拉到多大才甘心？要不整張圖放一個LOGO就算？省省大家時間吧。」
有關這種無限放大的要求，我表示深感同意：「所以呢？最後妳怎樣解決？」
朋友T稍稍抬起下巴，一臉自信地說：「一怒之下拉到比蟑螂還要大，對方收貨了。」
謎 —— 內容要比宇宙大爆炸更驚人
每當她說起這類話題，便會勾起我的好奇心，到底有多少層出不窮的謎呢？於是我又問道：「他們總是將計劃書改到面目全非，不是嗎？」
「……爆。」她說了一個字。
「爆？」對此，我一頭霧水。
「每次寫新的proposal，對方都希望內容可以更加創新，要跟以前完全不一樣，最好其他同行沒有做過，聽起來要比宇宙大爆炸還要爆。」朋友T托着腮，側頭望向店外的馬路。在陽光的映照下，她眼下的黑眼圈顯得更為突出，她又說：「最可笑的是，同時又叫我給一些案例參考……哪裡來的案例參考啊？好不容易找了同事來幫忙構思，在大家認為這次肯定會大受歡迎時，客戶卻說計劃太爆，高層不接受挑戰。」
「真可惜，結果怎麼辦？」
「再給了一堆提議，結果對方選了最傳統、最普通、最正路，最常見的計劃。」
謎 —— 「我」和客戶身處不同時區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待侍應將食物送上後，才繼績剛才的話題。我問：「雖然我不是設計師，但曾經面對過客戶，他們真的好喜歡到最後一刻才打電話來。」
「對啊，我每天都十分懷疑，是不是大家身處在不同時區呢？」朋友T拿起叉子再度狠狠地叉起肉丸，「妳說怎麼大家的時區會不同呢？明明早上我已經將sample給了對方，但在我下班前一刻 ——不是5，6點，是7點多8點喔—— 才打電話來說要重新改過！並且，明天就要看到改好的樣本！」
「我也試過一個月前寫好計劃書給他，到發佈的前一晚才說不要，要重新再想……結果我下班走了。」我把臉埋到手裡。
「他還打電話來鬧我，為甚麼不跟他說已經發了sample。」如今她對着眼前的食物，都快要崩潰了，「大家又不是第一天上班……」
謎 —— ……還有很多謎一般的設計要求
我見她這個行屍走肉的樣子，都不忍心繼績說下去。於是我決定問完接下來這個問題後便住口：「妳遇過甚麼最怪異的設計要求？」
「哎太多了，實在太多，數之不盡。顏色挑最刺眼，最俗套的已經是最常見。」她聳聳肩，卻又忽然定下動作，「倒是近來有一個挺『出色』的，聽到後幾乎全公司的人都炸開了。」
「是甚麼？是甚麼？」
「對方希望我們將實物做出來的效果是 —— 主角要飛仙般凌空飄起，但實質要坐地。」她冷冷地哼了一聲，滿臉不屑。
「嗯？」我茫然地側頭。
「是吧？自相矛盾到世界的盡頭。」朋友T翻翻白眼，「我打電話問是不是想這樣那樣，他還發脾氣答不知道，他想像不到，所以甚麼都不知道。哎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怎樣呢。」
「那你怎樣解決啊？」
「違背我的設計良心，解決了。」她伸手拍拍我的手背，「不過做設計師依然很美好的，只是偶然跟自己的理念不同而已啦，接受就行。」
「想繼續做下去嗎？」
「所以才說，想轉行賣炸雞扒啊……」她再度仰天長嘆了一口氣。
記得有一位商業攝影師曾經跟我說：「假如你想當一個商業攝影師，那意味着大部份時候，你都不能加入太多自己的風格。客戶想要甚麼，大家溝通好，你給甚麼就好了。」
想到這裡，其實我覺得絕對不是朋友T的設計不夠專業。或許只是大家在溝通與協調上出現了誤解，雙方做不到共識，導致設計師總是覺得客戶不懂設計，而客戶又收不到最想要的效果。
那麼到底朋友T會不會轉行賣炸雞扒呢？我相信不會。
在我看來，口頭上抱怨的她，是多麼深愛設計啊。
Art Design : Chara
